翡丽苏黎世分店总统套房里,棉白被子里伸出一只男人的手。床头柜上激烈震响的手机像只发情的猞猁,把半瓶路易十三撞得叮当响。
“如果你不是被绑架的话,我会杀了你……”瑞士时间凌晨3点多,秦远把手机夹在耳朵和枕头之间,哑着嗓子骂了一句。
电话那头吹风机的“呼呼”声戛然而止,江获屿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给我送的什么香水!”
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夜空,雷声轰进卧室里,秦远惊得从床上弹起,听筒里江获屿的骂声还在继续:“这破玩意跟只骚狐狸似的,差点把我老婆都给膻跑了!”
昨夜灌下去的酒液胃里翻滚,秦远打了个哈欠后又躺下,“什么老婆?”
眼睛猛地睁开,在黑暗中亮了一下,“你酒店那个?不至于吧……”
“撕拉”一声拉链拉动的脆响,在安静的听筒里格外清晰,伴随着轻轻的布料抖动声,秦远知道他开着扬声,怕江获屿听不见似的,音量骤然提高,“不是吧,哥们。你这是为了个女人半夜和我大呼小叫?”
脚步声由远及近,听筒里江获屿的声音瞬间变得真切:“至于!她说我一身‘渣男味’,被你害惨了。”
“你懂个屁,这是行走的荷尔蒙!”秦远不以为意地翻了个身,“还不是看你过得跟个苦行僧似的。”
“滚滚滚,现在我老婆就是误会我了。”
“瞧你这出息!人家把你从朋友圈里放出来了吗,就喊老婆。别把姿态放得这么低,说真的,女人真不喜欢舔狗。”
江获屿冷嗤一声,“我是她的狗,但我不舔,我对她是真心实意的。”
“挖槽!”秦远捋头发的手瞬间僵住,“江获屿你别让我吐行吗!”
“滚!”
江获屿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身上那股刚洗完澡的热气被他包进衬衫里,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领带收紧,西装革履地裹出一副精英派头,温时溪看了都得夸一句人模狗样。
他低头嗅了嗅手腕,又扯开领口闻了闻。洗了两遍澡,那该死的“渣男味”应该没了吧?
鼻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白檀木尾调,他忍不住又“啧”了一声。将床头的“客房清洁”灯点亮。
那瓶罪魁祸首渣男香水,墨蓝色的瓶身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江获屿随手一抓,“啪”的一声砸进垃圾桶里。
瓶身没碎,但盖子崩开,几滴香水液体溅在桶壁上,那股骚狐狸味瞬间在空气中炸开。
“Shit!”江获屿低骂一声,迅速弯腰将垃圾袋打了个结,将这生化武器隔绝在黑色的可降解薄膜之中。
江获屿站在衣帽间的落地镜前,对自己这副模样颇为满意,手机镜头对准镜子拍了一张,给温时溪发了过去:【味道洗了,香水扔了,衣服也好好穿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嘴角那抹游刃有余的弧度在她信息弹出来的瞬间立即僵住。
【总是给我发自拍也不喜欢。】
江获屿瞳孔一缩,手指比大脑反应更快,长按住照片,猛戳撤回。
完了,感觉做什么都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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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丽的大堂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前台又有一位客人不愿意登记,理直气壮地为难着Lulu,“我女儿是你们的会员,为什么还要身份证?”
“先生,入住酒店需要身份证登记,这是公安机关规定的。”
Lulu脸上保持微笑,心里狂骂不止,你女儿办的是酒店会员,又不是派出所的会员。
客人又道:“我之前在狮城住过你们酒店,你查一下就知道了。”
温时溪只是从一旁经过,拳头就已经硬了。酒店每天进出人数近一千人,谁记得你是谁啊。
Simon手上拎着一个酒店礼品袋,他看见温时溪的身影,匆匆走了过来,“温经理,来得正好,刚才有人让我把这个袋子转交给你。”
“给我?”温时溪指尖触碰到礼品袋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异常分量,“什么人送来的?”
Simon耸了耸肩,“一位女士,没见过。”
袋口掀开的刹那,新钞票特有的油墨味扑鼻而来。温时溪猛地合上袋口,内衬摩擦出轻响,就像那日的余奶奶,枯瘦的手将布袋塞进礼品袋蹭出的声音一样。
粉色钞票间夹着一封信,余奶奶的字迹比上次更淡了,像蒙了一层时间的雾,带着一股力不从心的颤抖。
【小温,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对不起。
有一天早上,我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老,月华的身子也在阳光里变得透明。我知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才下定决心要去了这辈子最后一个心愿。
你说免费入住的那一次,我在心里挣扎了很久,想了很多,最终决定占这个便宜。年轻的时候总是想着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没想到老了之后,一次自私、任性竟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很自责,人果然要始终如一才行。
小温,你那么善良,那么真诚,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奶奶真的对不起你,突然倒下,吓到你了吧?
这袋子里的一万四千块钱是我和李月华凑的,希望能弥补我们给你们带来的麻烦。真心的感谢你。 ——余丽萍、李月华】
大堂的水晶灯太亮,刺得温时溪眼眶发酸,金豆子吧嗒一声滴落在信纸上,信尾“麻烦”二字被洇成了模糊的蓝。
她抬手抹掉眼角的泪,紧抿着唇发了一条信息:【江总,余奶奶送来了一万四千块房费。】
江获屿:【好,入账。】
江获屿:【之前说的免费入住不作数,我仍然欠你一个要求。】
温时溪垂眼看着信息,唇线绷得平直,嘴角微微一颤,像被什么念头轻轻挠了一下,终究没忍住,泄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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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变得越来越长,晚饭时间的城市还浸在一种橙粉色的余晖里,服务员刚端上桌的蟹黄咖喱豆腐咕噜咕噜冒着泡。
温时溪对着石锅拍了一张,发到蜂蜜群里。对面的赵雅婧拍了另外一个角度,也发到了三人小群里。
缺席的余绫拍了陈星阳做的四菜一汤,【我也有。】
温时溪点开照片看一眼,煎猪排、番茄炒蛋、麻辣香锅,还有一份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这就是余绫追求的小确幸,她笑着回了个点赞的表情包。
“好评好像能送份凉拌青芒呢。”温时溪跃跃欲试。
赵雅婧撇撇嘴,“还没吃就要给好评啊?这就是商家的陷阱。”
“反正又不亏,不好吃下次别来就行了呗。”
都是服务业,她知道一个好评有多重要。商家这种“好评送东西”的做法也不是强制性的,全凭顾客自愿,温时溪觉得无可非议,所以她给了五星好评,要了一份凉拌青芒。
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江获屿发来了一份标题工整的pdF:《关于本人对王颐可女士不当言行的反思与整改方案》。
江获屿:【温老师,帮我看看哪里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哈?”温时溪眉头先是一蹙,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觉得荒谬!
可下一秒又忍不住眯起眼,以江获屿的作风,搞出这种操作似乎也不意外,甚至还挺合理。
“怎么了?”赵雅婧问。
“那个……”她张了张嘴,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江总跟我表白了。”
赵雅婧静静看了她几秒,眼睛忽然亮了一下,“这么说我涨工资的事有着落了?”
“哎呀我当场就拒绝了啦……”
赵雅婧的目光从她泛红的耳尖,落到了不停戳着椰浆饭的银勺上,“后悔了?”
“才不是!”银勺用力往碗里一怼,“就是……之前好像有点误会他了。”
“怎么说?”
温时溪放下勺子,卫衣的抽绳在指尖绕了绕,“他说他成年后没交过女朋友。
声音压得极低,还用手挡在嘴边,“还说没和女人上过床。说得特别真。”
“So?”赵雅婧摊开手,“你是不相信,还是什么?”
“就很难相信啊!”温时溪突然激动起来,“你看他平时那么骚,难道是骚给空气看的吗!”
赵雅婧嘴角微微勾起,“骚给你看啊。江总可没在我们面前骚过。”
温时溪耳根一热,“你为什么站在他那边!”
“我没有啊。”赵雅婧反驳,“我就是理性帮你分析一下而已。只有你看过他V领开到肚脐眼,我每次见他都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啊。”
“你要是不相信他是处,那就验一下呗。”
赵雅婧说得理所当然,而温时溪就像一节突然加足马力的老式火车头,耳廓冒出两缕颤抖的白烟,整张脸仿佛锅炉里烧红的煤块,胸腔里哐当哐当传来车轮碾过轨道的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