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堆里先冒出个脑袋来,蓬起的头发上沾满了草叶——
是那又扮守卫又扮驿卒的陈三毛。
“喂,听见没有,”陈三毛伏在草堆里,用胳膊肘碰了碰一旁的马倌少年,“他说抓到你的话,要就地斩杀呢。”
身侧,那少年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叶,目光睥睨的瞥了一眼他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哦,抓到我斩杀,那敢情抓到你看来得直接剁?”
他皮肤冷白,眼尾一颗小痣若隐若现。
正是那夜谢晚宁救下的霍凌秋。
“我说,这个时候你们两个就不要吵了!”屋梁之上,谢晚宁垂下脑袋,压低声音,“喂,许淮沅有没有说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刚刚借着草料的遮掩,霍凌秋已经将这一切简单的和谢晚宁解释了一番——
许淮沅早知叶景珩不会轻易放人,于是他便先行回京,放松叶景珩的警惕,再暗中安排了霍凌秋和陈三毛混入叶景珩的必经之路。
因为之前刘纯谄媚献上丑女事件,陈三毛这一路是添油加醋的大肆宣扬,逢人就聊。
而众所周知,地处边缘的小官员们别的东西不大在乎,对于这些个茶余饭后的笑料那都是热心的很,于是在陈三毛的不懈努力之下,成功让叶景珩名声尽毁,甚至有好事者赶上时代风潮,还出了好些关于叶景珩的话本子,引起了一时风潮。
一时间对于叶王爷的审美标准的讨论喧嚣尘上,大家听取多方意见,最终一致认为:
或许在王爷看来,丑到极致便是美!
故而无论是对这些无法抑制的言论心有余悸的月七,还是本就厌恶虚与委蛇的叶景珩都不会再选择当地官员的府邸居住。
既然有了铺垫,那让霍凌秋埋伏在驿站之中,同谢晚宁搭上线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谢晚宁想着,叶景珩沐浴最多不过一时半刻,若此刻仓皇逃跑,必然逃不出多远就会被追上。与其如此,倒不如先躲在草堆里,等那些追捕的士兵误以为他们早已逃远,纷纷撤走去追那个“永远跑在前面的影子”时,再趁机脱身,岂不更加稳妥?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这马棚低矮逼仄,常人见了她精心布置的假象,第一反应定是以为他们早已逃之夭夭,转而往别处搜寻。谁能想到,他们其实就藏在这些追兵脚边的草堆之中?
“我已经打听好了,”霍凌秋绕到后面,拨开那些陈旧的草料,“此处常有劫匪出没,所以驿站的驿卒们早早便挖好了这一条逃生通道,以备不时之需,今天正好为我们所用了。”
谢晚宁伸着脖子看了看,那大小正容得一人弯腰通过。
她挑挑眉,又转头看了看叶景珩那亮着灯的窗户,猥琐的勾唇一笑。
现在,逃生路径有了,那有些事儿,是不是该算算账了?
————
月七进门的时候,叶景珩正在站在书案旁沉思,手里捏着一支羊毫,却迟迟没有下笔,见月七迈进来,才抬了眼。
“有消息了?”
“回殿下,暂时还没有。”月七咬了咬唇,却递上手里抱着的包裹,“不过,这是刚刚有个小孩儿送来驿站,说是给殿下的。”
叶景珩挑了挑眉,“给我的?是什么?”
“属下看着,像是书。”
“书?”叶景珩难得来了兴趣,“总算是来了个本王喜欢的了。”
他随手点了一个在旁边侍候的侍女,“你去,给本王打开拿来。”
那侍女不疑有他,上前接过,伸手就去解那结儿。
月七眸光闪了闪,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这书来历不明,歹人送来谋害殿下的,想必其中定有什么机关,实在不得不防。
眼见着包裹外层的粗布被那侍女熟练地解开,露出里面三本装帧精美的书册,而那侍女也安然无恙,叶景珩紧绷的神经也不由得一松,“什么书?”
侍女不识字,只能将书双手奉上,叶景珩接过时,指腹在书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凝眸,眉头一皱。
第一本书名是......《大楚王爷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他将那书一扔,垂眼看下一本:《燕王:我在大楚当“审丑”先锋的日子》......
叶景珩眯了眯眼,又是一丢,再垂眼,额角青筋微跳。
第三本书是《王爷别跑!您的丑妃又上门了》......
月七稍稍放松的肩膀顿时又紧紧绷起。
这些市井流传的闲书,简直毁了殿下的名声!他们往日都是藏着掖着,生怕殿下看见发怒,怎么现下......
谁的用心如此险恶竟,亲自送到殿下手上?
叶景珩吸了口气,最终决定看一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于是随手翻开第三本凑近灯下,忽然动作一顿。
“殿下?”月七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叶景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书页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
香气,一种说不上来的香味儿......像是他昨日想用在那个丫头身上的......痒痒粉?
他俊美的面容骤然冷峻如冰,将书猛地合上,一丢。
但已经晚了。
那痒意来得极快,起初只是指尖那一点微妙的痛觉,像是有细小的绒毛轻轻扫过,但很快,那感觉便如野火燎原般蔓延开来。先是脖颈处一阵细密的刺痒,仿佛有无数蚂蚁排着队,用它们细小的足爪在皮肤上爬行。叶景珩下意识抬手去挠,却不想这一动,反倒惊醒了蛰伏在衣料下的痒意。
那痒如活物般钻进里衣,顺着脊背攀爬,所过之处激起一片战栗。不是痛,却比痛更难忍受——像是有千百只虫蚁在皮下钻营,啃咬着每一寸血肉,偏生又挠不到实处。
“该死!”他咬牙,指节紧紧攥住桌沿,眸子却紧紧锁在那书上。
这毒浸透了每一页纸,触碰不会立即发作,但翻动时毒粉会随气流散出,通过呼吸进入体内。
好精妙的手段,竟连他也不曾在第一时间觉察!
“殿下!”月七脸色一变,“属下这就叫沐浴!”
“不!”叶景珩咬牙摇头,“这毒我还没制出解药,但是绝对不能碰水,否则会更加痛苦!”
“那如何是好?”月七急得呼吸急促,“硬抗?”
风从窗外吹进来,那书页被随意一翻到最后一页,叶景珩冷汗直流,却依旧看见那书页后那清晰无比的图案。
他眸子一缩。
月七顺着那目光看去,吸了口冷气。
一只伸着胳膊正在挠痒痒的丑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