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国的诞生,还在司马睿建康称帝之前。
拓跋鲜卑的首领拓跋猗卢与北方的汉人领袖、闻鸡起舞的刘琨结为兄弟,共同抵御匈奴人建立的前赵,经刘琨上表,晋愍帝封拓跋猗卢为代王。
不过拓跋猗卢称王仅仅一年,就被儿子杀害,代国自此进入混乱的二十年,直到在后赵当了十年质子的拓跋什翼犍王者归来。
拓跋什翼犍比上不足,打不赢氐人建立的秦国和鲜卑同族建立的燕国,但收拾周边的匈奴、乌桓和敕勒等部族,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些年,代国跨越阴山,占据黄河、雁门以北的广袤草原,与燕国联姻,欺负归附秦国的匈奴铁弗部,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眼下秦军来犯,拓跋什翼犍召集众人商议对策。
与中原的情况不同,草原部族在面对外敌入侵的情况下,一般没有据城而守这个选项,但是会多出一个远遁。
就是不战不降,直接逃走,等敌人退了再回来。
草原很大,中原势力很难在连路都没有的草原上和游牧民族玩捉迷藏的游戏,仅仅靠后勤补给一项就足以将他们拖垮。
所以现在摆在拓跋什翼犍面前的是两个选择,和秦人硬刚,或者暂时向北遁逃,等秦人将这片草原交给鲜卑人,再回来捏软柿子。
拓跋什翼犍倾向于第一个选择,在黄河边上和秦人较量一场。
但他麾下的文武大臣都愿意选择第二个,毕竟这一套是成熟作业。
王凝之在冀州转了一圈后,返回了邺城。
历史上慕容垂复国,在燕国故地基本是一呼百应,这里面除了慕容垂的暗中谋划外,王猛的过早离世,导致前秦对关东的治理并不彻底,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所以王凝之虽然眼下依仗慕容家,但长远来看,肯定是要去除慕容家影响的。
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扶持一支力量与慕容家打擂台。
人选是现成的,关东士族。
除了前面提到的渤海封氏的封孚、魏郡申氏的申绍和渤海高氏的高泰外,北平阳氏的阳瑶、清河崔氏的崔逞和清河房氏的房旷、房默兄弟都被王凝之一一纳入麾下。
与当年接手洛阳时的一穷二白不同,王凝之在得到冀州后,没有南渡的北方士族很快便接受了他的征召,加入了王凝之的幕府。
思考了一番,王凝之调五弟徽之、桓伊和范宁北上邺城,打算在铜雀台组织一场大型集会,让大家互相了解下。
王徽之和桓伊作为晋国名士的代表,而范宁作为传统儒学的代表。
王凝之也需要用这样的一场盛会,来表明邺城已经在他的治下恢复秩序。
不,现在应该称呼它为临漳城了,因为要避愍皇帝司马邺的讳。
不觉已是春末,气候宜人,暮色姗姗来迟。
王徽之在铜雀台上监督仆役和侍女们加紧布置现场,美酒香茗酸酪,各式茶点和小食,摆在了一张张案几上。
按理这种事不该王徽之出马的,但他知道此事的重要性,想在北方士族面前为兄长争脸,这才亲力亲为。
日暮时分,夕阳洒在漳水上,波光粼粼。
三座高台的檐角下,羊角灯次第亮起,在逐渐昏暗的暮色中,将亭台楼阁的倒影映在古朴的城墙之上。
三台间的两条浮桥阁道上,更是流光溢彩,璀璨照人。
王徽之手持七宝麈尾,衣袂飘飘,在入口处代兄迎接贵客。
北方士族也谈玄,但行事作风上远不及南渡士族的潇洒放诞,来客看到宛若仙人的王徽之,都面露惊叹之色。
这种场合,王徽之还是知道分寸的,世家子该有的修养他都有,只是平日里不屑为之。
他与客人寒暄数语,带着大家一一落座,相谈甚欢。
范宁的到来,又是另一番景象。
他是久负盛名的儒学大师,在洛阳多年,着书立学,开院授课,北方士族对他更为熟悉。
范宁不善交际,径直入座,不过有人相询,他也不吝言语。
很快,王徽之和范宁身边就各自聚集了一帮人。
皇甫真和慕容绍也来到了现场,他们是鲜卑人,虽然通晓汉学,但自持身份,并没有加入讨论的队伍,在一旁冷眼旁观。
王凝之在掌灯之后才匆匆赶到,身后跟着王殊和他的几个小伙伴。
众人纷纷站起相迎。
王凝之在主位坐下,抬手示意众人落座,笑道:“今日集会,不为公事,大家还是随意些方好。”
皇甫真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原燕国人,拱手回道:“王公客气了,能听来自南方的大才论道,实乃我辈之幸。”
“过谦了,”王凝之看着众人笑道:“我还担心他们被诸位难倒呢,不过皇甫公的话,我有一处不是很认同。”
皇甫真面色一滞,问道:“不知道王公指的什么?”
“南北之说,”王凝之正色道:“学问不分南北,只是之前交流得太少,以后大家不妨多亲近下。”
说完他带头笑了起来。
皇甫真见他只是玩笑,也笑道:“王公说的是,今日群英荟萃,正要好好讨教下。”
他与北方士族过从甚密,知道这帮人也是骄傲到骨子里的。
传承数百年的大族,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时的衰落而丧失傲气,所以皇甫真只是代表他们稍微谦让下,并不会真的认为南方的那帮人水平更高。
王凝之举杯,“今日诸位可开怀畅饮,坐而论道乃是雅事,就不要被那些繁文缛节给约束了,只论学问,不及其他。”
说完他满饮一杯,示意集会可以开始了。
王徽之来到平台中间,笑道:“久闻河北世家于玄学一道造诣颇深,不如今日先从《庄子》开始,如何?”
崔逞没有饮酒,吃了几口酸酪,大笑着问道:“不知子猷打算说哪一段?”
王徽之转过身面向他,笑道:“无用之用,如何?”
这是玄学的经典议题,探讨有用之用和无用之用的问题。
通俗点讲,就是一个东西如果没用,那它存在的价值在哪?
对于时下的世家来说,无用之用,方为大用,正是他们悠游度日的最佳注脚。
王徽之选择这个切入点,无疑是对北方明哲保身的世家带了点讽刺。
南渡的世家虽然也没什么作为,但不妨碍他们看不起留在北地、甚至为胡人效力的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