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二月,王凝之带着王殊返回邺城。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打算巡视冀州各郡,安抚民心、招揽人才之外,了解各地的治理情况也是重中之重,尤其是隐匿土地和人口的问题。
当年燕国悦绾没做成的事,他要重新来过。
当然,这事尚需时日,因为冀州除了时下普遍的豪族问题,还有复杂的胡汉问题,鲜卑之外,还有丁零和乌桓等族。
其中丁零即是曾生活在贝加尔湖的敕勒人,南迁之后被称为丁零,又因常年居于北地,冰雪覆盖,需要使用高大车轮的车子,所以又被称为高车;
白狼山一战中,张辽阵斩乌桓的单于蹋顿,乌桓部众四散,一部分融入鲜卑族,一部分融入汉族,但仍有一部分保持着乌桓的旗号,实力不容小觑;
最为强大的鲜卑,除了慕容氏之外,尚有宇文氏、段氏、乞伏氏和拓跋氏等分支,与地方郡县的管理若即若离,保持着相当的独立性。
至于人数最多的汉族,鲜卑慕容氏是胡人中比较重视汉族群体的,像封奕和阳骛等汉人,甚至做到国相和太尉的位置,进入了统治集团的核心圈子,这自然不是鲜卑贵族希望看到的。
所以在燕国境内,一直是民族矛盾和士庶矛盾并存的状态,朝廷在压制,但没解决。
王凝之接手的,便是这样一个要素复杂的河北。
他这次出行,带上了长子王殊和皇甫真、封孚等人。
一路上还算顺畅,不管是胡是汉,部族或者世家对自身利益的考虑,一般会优于国家,所以头上顶的是燕国还是晋国的旗号,他们并不会过分在意。
王凝之一一接见各郡的官吏和部族的首领,脸都笑得僵硬了。
这样的场合,王殊还没有说话的份,与何无忌、刘裕老实地站在边上,像几个小书童。
一路北行至常山郡,太守申绍带人在城外迎接,他是后赵司徒申钟之子。
皇甫真代为介绍道:“申府君曾任尚书左丞,因为上书建议革新,被外放至此。”
王凝之称赞道:“有胆识、有见识,当年邺城若肯用你,恐怕我到不了此处。”
“王公言重了,”申绍谦虚道:“改革之事,尚书左仆射悦绾尝试过,不过失败了,我不敢说自己就比他高明。”
王凝之笑道:“改革不是一蹴而就的,府君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吗?”
申绍若有所指,“放不放弃,我说了不算,毕竟问题在那,解决之道也在那。”
王凝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继续接见其他官吏。
到了晚上,王凝之命人找出当年申绍的上书。
他出来前,就对这位敢于批评朝廷贿赂成风,致使民不聊生的申绍做过功课,一应卷宗都带在身边。
奏疏拿来后,王凝之让王殊看了一遍。
内容其实很简单,大部分都是批评朝廷所托非人,宰执不是出身行伍,就是皇亲国戚,根本不知道民间疾苦,又赏罚不分、纲纪废弛、竞相奢靡之类。
解决之道,则是老生常谈的精简官员、节抑浮靡和赏功罚罪等等。
王凝之见儿子看完,问道:“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他敢在燕国太后擅权、太傅贪婪的背景下,上这样一道奏疏,勇气可嘉,”王殊简单点评道:“但燕国不会用他,也在情理之中。”
王凝之怪道:“这是为何?”
王殊笑答:“燕国天子年幼,太后和太傅掌权,他这样的上书,交上去不被砍头就不错了。”
王凝之点点头,“但他身居高位,还能保持清醒,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所以我打算重用他,你觉得什么差事合适?”
王殊没想到父亲会问这个问题,挠了挠头,“调回邺城,让他出一份详细的改革方略?”
“他出不了,”王凝之否定道:“他只看到了朝中的问题,对民间的问题了解得还不够。”
王殊想了想,又道:“那给他换个郡,让他再多了解一些民间疾苦。”
王凝之摇摇头,笑道:“你知道绣衣使者吗?”
“知道,”王殊答道:“是汉武帝时期设置的一个官职,算是御史的一种,但只听命于皇帝,负责督察官员,专治逾制不法之事。”
“你觉得安排这样的暗探,来监察各级官吏合适吗?”
王殊沉吟了好一阵,这才答道:“汉武帝晚年的巫蛊一事,罪魁祸首江充便是绣衣使者,所以我觉得此事还需要谨慎。”
王凝之笑道:“说得不错,但没有这样的人,如何能彻查不法之事?靠官员的私德、还是御史明面上的巡查?恐怕都不行吧。”
王殊闷声嗯了一下,知道父亲的考虑是对的。
王凝之又道:“巫蛊之祸,首要是汉武帝的责任,而不是江充,是武帝的猜忌和轻信导致了后面的悲剧,将罪责全部推到绣衣使者身上,是在为天子遮羞。”
教育完儿子,王凝之命人喊来陈特。
并州乞活当年的核心区是兖州的陈留和冀州的广宗(今邢台市广宗县),所以陈特在冀州还有些关系,正好派上用场。
人到了之后,王凝之交代道:“我会派太守申绍巡视各地,检查不法之事,你带人暗中随行,一来保护他,二来用你的人另做一份调查。”
陈特问道:“需要调查哪些事情?”
“你们看到的所有事,”王凝之说道:“各级官员、高门大户、寻常百姓的日常总总,照实汇报即可。”
陈特点头,应声下去了。
安排完这件事,王凝之又盘算了一下,喊来皇甫真,“如今慕容评占据幽州,我若继续北上,你觉得他会作何选择?”
皇甫真早就想过此事,“他应该会据城而守,向并州的慕容垂和平州的慕容德求救。”
王凝之接着问:“那你觉得他们会出兵相救吗?”
“不好说,”皇甫真沉思道:“想要二人出兵,慕容评肯定需要放开边塞,可他只剩下幽州几郡之地,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结果很可能是一样的。”
王凝之笑道:“那可不一样,他们都姓慕容,而我不是。”
皇甫真面露苦涩,“若是他能想到这个,燕国怎么会亡?”
王凝之若有所思,常山郡以东就是中山了,与幽州的范阳相接,正好过去看看慕容评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