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无言,沿着笔直的石板路前行,刘桃棒带人远远地跟在后面。
宫中的宦官和宫女们大多都已经逃亡,剩下的一部分宦官被慕容暐等人带走和遣散,一部分宫女被王凝之配给了军中将士。
还剩一些白头宫女和宦官,无处可去,王凝之允许他们继续待在宫中,做一些基本的清扫工作。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邺城的这座皇宫。
两人拾级而上,来到皇宫正殿文昌殿的门口。
谢道韫看着高耸的殿门,冬日的天有些阴沉,无人的大殿显得幽深昏暗,殿内只点有两盏小灯,微弱的灯火一闪一闪,摄人心魄。
王凝之在边上叹息道:“维护这样的一座宫殿,代价有点大了,所以我在想要不要拆了它。”
“你倒是实在,”谢道韫迈步走了进去,“这样华丽的一座皇宫,你就不心动吗?”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
王凝之赶紧跟上,让刘桃棒找人来上灯。
谢道韫一直走到御座前才停下,转过身,看着一盏盏被点亮的灯,灯火闪耀,如梦似幻,将整座大殿映衬得富丽堂皇。
王凝之和刘桃棒等人站在御阶之下,跳动的灯火中,他们的面容看得并不真切。
谢道韫笑道:“原来天子看到的,是这样一番景象。”
王凝之慢慢往上走,“想要高高在上,就得孤家寡人。”
谢道韫点点头,“这滋味,也不怎么样。”
“有人喜欢,”王凝之笑道:“如今的天子,不仅离百姓越来越远,离臣子都越来越远了。”
谢道韫走过去摸了摸御座的扶手,“这东西的诱惑就那么大吗?”
王凝之看着她,“也许不是权力的诱惑大,而是没有权力,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谢道韫若有所思的转过身,“不做不行吗?”
王凝之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我来这世间走一遭,总想改变点什么。”
谢道韫没明白,但也没追问,缓缓走出了大殿。
两人回到殿前,王凝之指着西边说道:“紧挨着宫城的是铜雀园,远远的城墙上那三座高台就是铜雀三台了,要过去看看吗?”
谢道韫摇摇头,“今日有些乏了,我想先回去休息,明日再看吧。”
王凝之点点头,命人将马车赶过来,方才已经走过一遍了,回去还是坐车好了。
车轮在石板上滚动的声音在宫墙间回荡。
谢道韫叹道:“这样的声音,自大殿建成后,就没出现过几次吧?”
“谁在乎呢,”王凝之摇摇头,“也许过段时间,这座大殿都将不复存在。”
谢道韫登上马车,“那还是很可惜的,建这样一座宫殿,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王凝之跟着上车,“可能我会将材料运到洛阳去,重建洛阳城。”
谢道韫没再说话,靠在车厢上闭目休息。
马车安静地返回了相府,在大门外停下。
随行的仆役侍女们鱼贯而出,迎接两人进入府内。
王殊跑了过来,跟在父母身后来到后院。
谢道韫有些疲惫,靠在榻上休息,让王凝之检查儿子最近的功课。
王凝之松了口气,拿出严父的架势,“说说吧,这几个月在野王城,你都做了些什么,没和你五叔瞎胡闹吧?”
王殊规规矩矩坐在王凝之对面,“没有,阿耶在前线作战,五叔和我都忙着调配粮草辎重,转运伤员。”
“有什么体会呢,说来听听?”
王殊老实道:“刚开始捷报频传,我们都很开心,后来伤员越来越多,阵亡的名单越来越长,又调动民夫去前线,我们便开始担心,直到攻破邺城的消息传回,我们这才放下心来。”
“真正的战争和你之前想的,是不是不太一样?”
王殊嗯了一声,“亲眼看到大量伤员的时候,我有些惊慌,想到还有很多人客死他乡,又有些难过,原来战争不止有胜负,还有生死。”
王凝之的语气慢慢由轻松变得严肃,“那你觉得我主动发起这场战争,是不是做错了?”
“当然不是,”王殊立马答道:“阿耶是为了收复故土,这是义战。”
“可战争就是战争,”王凝之刁难道:“收复了冀州,我还要去打幽州,打辽东,甚至打高句丽,你觉得如何?”
王殊瞪大眼睛,“阿耶要打,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我没觉得什么。”
“这话敷衍了,”王凝之摇头道:“说你真实的想法。”
王殊笑了两声,“化外之民,不服政令,当恩威并施,加以教化,一味地动用武力,并不能解决问题。”
“那界限在哪,什么时候该施恩,什么时候该教化,什么时候该动兵呢?”
王殊回答道:“正是阿耶问的顺序,先施恩,再教化,若不从,便出兵。”
王凝之点点头,又问了些学问上的事。
王殊对答如流,显然出门在外,他也没有懈怠。
王凝之想了想,吩咐道:“你去找刘桃棒,让他带你去见一个叫慕容冲的人,这人比你长两岁,曾是燕国的大司马,你将他带在身边,尽快收服他。”
王殊问道:“要收服他做什么?还需阿耶明示。”
“暂时不需要做什么,让他跟在你身边,听你的命令就行,”王凝之笑道:“算是我对你的一个考验吧。”
王殊笑着点点头,出去了。
王凝之来到榻边坐下,“阿奴真是长大了,言行举止都有模有样的。”
“还不是跟你学的,”谢道韫无奈道:“你就不担心那个慕容冲有什么歹念?”
“阿奴身边还有何无忌和刘裕呢,我也会派人暗中观察,”王凝之笑道:“再说了,他若是连个慕容冲都搞不定,我将来怎么放心将这一大摊子交给他。”
“阿奴可没你这么多心思,”谢道韫回道:“他还小,你不要拔苗助长。”
王凝之点头道:“放心,我有分寸的,现在都是让他和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打交道,并不是让他真的去处理什么事情。”
谢道韫赶路而来,又在宫中转了一圈,确实累了,打了个呵欠,说道:“那事我不反对,你就别在我这坐着了,去忙你的吧。”
王凝之握着她的手,“那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带你去铜雀台上转转。”
谢道韫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和衣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