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夸父逐日,在途中口渴至极,喝光了渭水和黄河的水,尤嫌不足,最终渴死道旁,他的手杖化作了一片桃林。
这块地方,就是潼关到弘农之间的狭长区域,北依黄河,南靠华山余脉。
刘牢之率军从卢氏县北上,沿着曲折的山道前行,穿过柳林关,来到桃林。
正是花开时节,一股淡淡的甜香在肃然的司州军之间飘荡,大军行进之间,簌簌坠下的花瓣落在士兵们的铠甲上,凛冽的杀意都被冲散不少。
桃林往东是先秦的函谷关,如今的弘农城,往西则是刚刚被前秦占领的湖县。
张蚝夺取湖县后,率军继续东进,兵围弘农,攻打已有数日。
弘农守将派人向陕城的苻廋请援,苻廋不敢出动大军营救,派出少量骑兵在边上袭扰,被张蚝轻易杀退。
刘牢之赶到时,弘农城士气低迷,守将正在和部下商议开城投降的可能性。
司州军在林中埋伏数日,前方斥候终于传回消息,秦军的后勤队已经从湖县出发,运送辎重前往张蚝处。
刘牢之打起精神,命人再探,同时大军开始往河边移动。
司州军携带的干粮只够数日,秦军再晚些运粮,他们就得无功而返了。
王凝之的御敌策略,便是分兵截断秦军的粮道,因为不管是邓羌还是张蚝,进攻路线就是一条道,运送粮草和辎重只能走大道。
他选择卢氏作为调度中心,便是看中了卢氏县城四通八达,但又全是山路的特点。
秦军的辎重队沿着蜿蜒的河道前行,士兵们守卫在外,负责推粮车的则是湖县的百姓,他们出发已有数日,明日便可抵达弘农城外,顺利交差。
一名秦将骑马在边上来回巡视,看到行动缓慢的百姓,便毫不客气地挥鞭,大声责骂。
百姓们又累又怕,只能咬牙坚持。
因为前一个出言抗议,提出需要休息的百姓,已经被秦军殴打一顿,直接扔进了滚滚河水之中,几声喊叫之后,便没了声息。
刘牢之在林中一阵急行军,赶到秦军前面埋伏,等到一片压抑中的辎重队经过时,司州军大喊着从侧方杀出,直接奔袭秦军的后队。
运粮的秦军排成了一条长队,被司州军集中兵力攻击尾部,后方的秦军难以招架,节节败退,与前面的秦军撞到一起,乱成一团。
百姓们更是瑟瑟发抖,埋头躲在粮车边上,一动也不敢动。
刘牢之占得先机,毫不顾惜地开始放火,将点燃的辎重车推向挤作一团的秦军。
秦军一退再退,完全组织不起有效的阵型。
刘牢之则乘胜追击,带着刘袭和诸葛求兵分三路,对无头苍蝇一般的秦军展开绞杀。
为首的秦将在马上大声疾呼,让秦军先往两翼展开,不要堵在河边了,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惨烈的厮杀声所掩盖。
见他被蜂拥的己方士兵挤在中间,刘牢之找准机会,用力掷出一杆长枪。
秦将似有所感,拉了一下缰绳,马蹄扬起,长枪正中战马的脖子。
一声悲鸣之后,战马歪了下去。
还不等秦将落地,又是一杆长枪破空而来,正中他的面门。
一人一马倒地之后,绊倒了不少慌不择路的秦军士兵,他们顾不上看看自家将军还能不能抢救下,迈着大步便踏了过去,逃往弘农方向。
刘牢之率军在后面追杀了好一阵,实在追不上了,这才收兵回转。
湖县百姓在方才的厮杀中被波及,死伤不少,幸存者聚集在一起嚎啕大哭。
刘牢之有些黯然,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战场之上,顾不了那么多,眼下也不是感慨的时候。
“不要哭了,秦军很快就会杀回,你们带上粮食,能带多少是多少,跟我们一起撤往卢氏。”
百姓们一听慌了,顾不上难过,挤着到粮车上扒取粮食。
司州军同样如此,补充完之后,将剩余的粮草辎重付之一炬。
带着笨重的辎重车,行军速度会大大减慢,所以虽然心疼,但也只能如此。
大火之中,司州军带着百姓从桃林撤走,原路返回柳林关。
张蚝没有等来补给,反而等来了一大群跟他讨吃的败军,无奈之下,只能率大军回撤,到湖县重新安排。
已经准备开城的弘农守将喜出望外,遣使向陕城的苻廋报捷,并再次申请援军和补给。
卢氏县中,王凝之看着窗外的一株桃树,面带忧色。
郭敬还没有赶来,按照时间推算,这个时候的上洛城应该已经被秦军占领了,难道他被陷在城中了吗?
王凝之拍了拍额头,强打精神,驱散心中的不安。
回头一看,一向粗线条的刘桃棒居然怔怔地看着那棵桃树。
想到前往桃林偷袭张蚝粮道的刘牢之,王凝之脑中忽然闪过久远的画面,漫漫黄沙之中,一个盲武士在独白:每年的春天,家乡的桃花都会开得很灿烂。
王凝之赶紧甩了甩头,压力太大,有点魔怔了,他都很久没有想起前世的事情。
“呆头呆脑地,看什么呢?”
刘桃棒傻笑两声,“这棵桃树长得真不错。”
王凝之脑中的画面挥之不去,又变成了另一句独白,“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一个人……”
他恶心地拍了两下脸,喝道:“我看你就是闲的。”
刘桃棒莫名其妙地看着王凝之给了自己两巴掌,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凝之转身回到案前坐下,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郭敬下落不明,刘牢之那边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邓遐率军不知走到哪了,上党和河内不知道是否顺利。
一桩桩一件件,压得王凝之喘不过气来。
他叹了口气,睁开眼,对着跟过来一脸关切的刘桃棒说道:“没事,就是一下没绷住,发现原来我也不是那么有信心的。”
刘桃棒松了口气,挠头笑道:“我有啊,我们肯定能赢的。”
“可万一输了呢?”
“那我们就逃,我跑得可快了,当初选中我跟着郎君,不就是因为我跑得快。”
王凝之忍不住笑了,“好,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就跟着你一起跑。”
单纯的刘桃棒并不知道,就王凝之这些年的表现,一旦输了,朝廷和桓温都会清算他,他根本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