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城楼的吕护脸色有些难看,在王凝之的盛情邀约下,勉强喝了几杯,便以担心野王安危为由,匆匆离去。
王凝之满意地拍了拍刘桃棒,问道:“你和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不信道,我就给他讲经,可他不听,还生气了。”刘桃棒嘟囔道。
王凝之没明白,“你们怎么聊到信道上面去了?”
刘桃棒回道:“他问我在这里做什么,我说传道。”
“没想到你还挺机灵,”沈劲在边上笑道:“不过你实话实说也无妨,修建新城的事明摆在那,不用瞒着。”
刘桃棒不解,低声嘀咕,“可我每天做的就是传道。”
这下王凝之和沈劲笑不出来了。
关于五斗米教的事可以往后放放,先得弄清吕护的来意。
沈劲地判断是,吕护这是被逼急了,“待到年后,野王必定是鲜卑人的首要攻击目标,他虽然实力增长,但不久前的正面交锋他没讨到好,所以才想兵行险着。”
有些道理,但王凝之不信,这就不是一个朝三暮四的老油条该有的想法。
“我觉得他更可能是想出卖援军,作为自己的晋升资本,重新倒向鲜卑人。”
沈劲觉得不可能,“他反反复复多次,就算这么做,鲜卑人也很难再相信他了。”
这倒是有点道理,但王凝之还有疑问,“他为何想看金墉城的城防?”
“这应该是担心野王守不住,打算退到这里来,所以提前看看情况。”
王凝之这下不问了,又拍了拍沈劲,“你和刘桃棒还有点像。”
沈劲不乐意这话,“我可没他那么痴。”
“不是,我是说你们一样单纯,不像我,肚子里全是坏水。”王凝之大笑着离开了。
吕护如果战败,肯定会选择投降,然后服从鲜卑人的命令,转头来打金墉城,这才是符合他们双方做派的最大可能。
查看金墉城的城防,大概率是踩点,不过时间不凑巧,最近因为建设,正在调整布防,城头的防御器械被拆掉了。
不过这事也不用太纠结,王凝之爽快地上书建康,附和了吕护的要求。
毕竟大家现在名义上是友军,能帮的就帮一下。
反正朝廷不可能派兵,王凝之虽然有点摸不透吕护,但对朝廷的反应有百分百的把握,那就是不会有反应。
果然,两人的接连上书,建康都只当没收到,不支持,不反对,更别说派兵了。
王凝之这边则对吕护加强了戒备,投入了更多的暗哨在黄河南岸,以防万一。
接下来的几日,王凝之派郭敬去流民中打探消息,得到的情况令人啼笑皆非。
刘桃棒真的是在努力地传道,而且效果斐然,不少流民在他的引导下加入了五斗米教。
这事目前来看并不坏,让这些濒临绝望的百姓精神上有了依托,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但因为同一个组织,还能快速团结起来。
可王凝之一想到自己是带领着一批教众,心里就有点打鼓,毕竟五斗米教算起来也是东晋的掘墓人之一,刘裕称帝路上的垫脚石。
所以他还是将刘桃棒喊了过来,问道:“让你去监工,怎么尽做些传道的事?”
“郎君扩建城池,为他们提供粮食,不就是在传道吗?”刘桃棒并不觉得自己是自作主张。
五斗米教确实有设立义舍,给穷人提供食物的传统,这正是它能吸引底层百姓的原因之一。
但王凝之明显不是这个意思,“胡说,他们如今在我治下,我自然得管,这和教义没有关系。”
刘桃棒愣了下,很快又道:“有什么区别,我与他们说了,郎君就是我们的祭酒。”
五斗米教不设官吏,祭酒就是信众的管理者。
王凝之一时和这个憨憨解释不清,他总不能说自己不信教了。
五斗米教不仅在穷人间极受欢迎,在世家大族也有不少忠实的信徒,比如王凝之父母所在的琅琊王氏和高平郗氏,都是道教世家。
在东晋上层社会,五斗米教因为奉《道德经》和《老子想尔注》为经典,与热衷玄学的世家子弟有了共同的话题,再加上修道成仙的诱惑力,故而吸引了大批士族。
所以王凝之在穿越之后,表现出来的只是不像以前那么狂热,但并没有与五斗米教做割裂,那样是自讨麻烦。
打发走刘桃棒之后,王凝之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影响。
百姓信不信教这事,他是不在乎的,但当下的情况有些微妙,这么多人背井离乡,聚集在一个相对狭小的地方,还外临大敌,很容易失控。
郭敬一直在边上旁听,此时见王凝之有些苦恼的样子,问道:“郎君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王凝之怎么会和一个孩子探讨信仰的问题,随口问道:“你是教徒吗?”
郭敬摇头,“我不是,但我阿娘是,经常会给我们祈福。”
“你觉得祈福有用吗?”
“我不知道,也许有,反正现在确实比之前好。”
王凝之有些头疼,这真是没法说了,只能交代郭敬有空多去流民中转转,发现异常及时和自己反馈,他是不敢再相信刘桃棒了。
百姓信教可以,但用教义管理百姓不行,这是王凝之的底线。
大雪过后,新城的建设停了下来,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到了。
王凝之每日都在两城之间走动,不少流民只能窝在干草之中,一家人挤在一起取暖,连出门取粥都成了件困难的事。
施粥点已经打散,覆盖了整座小城,但仍有不少老弱妇孺没能熬过去,往城外运送尸体的小车一趟接着一趟。
王凝之选了几处大宅,在里面燃起篝火,煮粥的同时,也让部分流民转移进去,轮流靠近火堆取暖,但不能保证十二个时辰都燃着。
木柴的供应是很大的问题,人太多了,之前积攒的干柴根本不够。
食物也是如此,他只能按量施粥,而不是让大家吃饱。
虽然吃饱了更能御寒,但冬天还长着,下一次的收成更远。
最困难的时候,王凝之走出太守府,和百姓们一起坐在火堆旁,大家都不说话,默默地看着往上窜的火焰,听着木柴的噼里啪啦声。
篝火上的大锅里煮着粥,腾腾地冒着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