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终于迎来了小麦丰收的季节。
王凝之策马疾驰在洛阳前往鲁阳的官道上,两侧的土地由一片荒芜逐渐变成满眼金黄,他的心情也随之灿烂。
正在田间收割的农户们看到归来的王凝之,兴奋地扬起了手里的麦穗。
久违的丰收季,让大家暂时忘记了北方连绵不断的战火。
王凝之马不停蹄,简单地挥手示意,一路狂奔回府。
谢道韫正在门内看着他,一别数月,两人都攒了许多话要说。
不过等到面对面,手拉着手时,两人又只是看着彼此,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柳絮从枝头飘落,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落在了谢道韫的发梢。
王凝之痴痴地看着她,想起了离开时的那场雪,“去时相送,鲁阳城外,飞雪似杨花,今朝春尽,杨花似雪,王郎终还家。”
谢道韫笑靥如花,“莫不是在取笑我?”
杨花柳絮,除了离别之外,在她这里还有别样的含义。
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好一场大风,将她吹出了闺阁,吹到这片更广阔的天地。
王凝之牵着她进屋,开始询问起这几个月她是怎么过的。
“你去了洛阳,我反而自在,”谢道韫笑道:“这里可没人管我,我带着清娘已经将这周围的山山水水踏了个遍。”
王凝之倒在榻上,羡慕道:“真好,我也进了趟山,不过一无所获,灰溜溜地回来了。”
两人起了头,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见识多了之后,谢道韫的兴趣慢慢从玄学上移了开来,让王凝之轻松许多。
一夜温存之后,王凝之打着哈欠,听刘德秀汇报起鲁阳的情况。
“……如今城中民户已超过八百,仍有外地的流民在不断赶来,周边的土地和城中的房屋都日渐紧张……”
王凝之示意他停下,“这些事你自己处理就行,安置不下的,就送到洛阳去,那里有的是地方。”
刘德秀有些为难,“有不少流民就是从洛阳方向过来的。”
“所以才需要你做工作,鲁阳就这么大地方,又不是无底洞,迟早会人满为患。”王凝之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语气转为严厉,“我守在洛阳前线,你在后面挖墙脚,你觉得合适吗?”
刘德秀惶恐地俯下身子,“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早日让鲁阳繁盛起来。”
“你是鲁阳县令,这么想不能说错,”王凝之缓和语气,“但我们建设鲁阳,是为了以此为根基守卫中原,洛阳若是丢了,鲁阳又能坚持几日?”
“下官明白了。”
打发走刘德秀,李寿又过来了。
“……流民穷极来投,也有不少想趁机混入军中吃军粮的,我挑了又挑,凑出五百人来,郎君可以带回洛阳去。”
“你带着他们和我一起回洛阳,如今河北不宁,鲜卑人在青州也有了动作,洛阳一带太平不了多久了。”
李寿点头称是,又问:“郎君打算在鲁阳待几日,我提前做好准备。”
“三日后返程。”
王凝之这次回来,是想劝谢道韫回建康去。
上次劝她离开,是因为王凝之自己可能遇到危险,这次则是因为中原肯定要成为战场了。
但不出所料,谢道韫不仅不听劝,还要和他一起去洛阳。
“你号召流民都去洛阳,为何我就不能去?”
“你和他们如何能一样,他们身逢乱世,退无可退,只能搏出一线生机。”
“你是让我回江南,假装自己在太平盛世吗?”
“不是假装,江南本就太平,建康城里的清谈说不定有了新内容,你正好回去看看。”
“你是在说我不知民生,只好谈玄吗?”
王凝之说不过她,开始耍横,“我不与你争,这也不是同你商量,你不同意,我便将你捆了送回去。”
“你敢!”谢道韫站起身,瞪大着眼睛看着他。
王凝之缩了缩头,低声道:“你就听我一次劝,这次是真的危险,鲜卑人不日就将南下,洛阳可是主战场。”
谢道韫不为所动,“你害怕了?”
“没有,从决定北上起,我就是在为这一天做准备,”王凝之坦然道:“我不怕死,也不怕那些流民死,但你不行,你得好好活着,这一切才有意义。”
谢道韫怔怔地看了他许久,然后还是摇了摇头,“若是我一直待在建康,我肯定会听你的。”
王凝之泄气地抓了抓头皮,有些无计可施。
本来想着让谢道韫见识下更广阔的世界,这下倒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谢道韫反过来劝他,“你想想看,我都跟着你去洛阳了,对流民不是很有说服力吗?”
王凝之呵呵干笑两声,这套说辞上次已经用过了。
“好了,不要生气,到了洛阳我肯定什么都听你的。”谢道韫给他个台阶下。
“真的?”王凝之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谢道韫白了他一眼。
在鲁阳百姓的欢送中,王凝之带着谢道韫前往洛阳,同行的还有李寿和刘桃棒两名护卫,外加五百军士。
不少流民也跟在了后面,洛阳有粮食、土地和房屋,就凭这三样,就足够王凝之带走不少人了。
朝廷的拨款,王凝之都换成了粮食,他现在的重心是守城,没有比粮食更重要的了,有粮食就有兵源,民心才能不乱。
破败的洛阳城依稀可见昔日的繁华,哪怕是布满青苔的断壁残垣,也无法掩盖恢宏的气势。
谢道韫第一次看到如此庞大的城池,好奇地四处打量。
王凝之指着四通八达的街道,“建康比起这里可差远了,弯弯绕绕,一点都不大气。”
“是吗,但建康城可是王丞相主持修建的。”谢道韫一副你想清楚了再说的样子。
“我仔细想了下,建康地方狭小,若是街道笔直,未免一览无余,弯弯绕绕挺好的,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两人一路说笑,穿过了洛阳城,来到西北角的金墉城。
谢道韫站在城楼下,“要守的城池其实是这个,对吗?”
“是,洛阳城太大了,我们兵力不够,无法面面俱到,再说坍塌的城墙要修复,也不是现在这点百姓可以做到的。”
沈劲得到通报,已经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正在城门口等候。
王凝之让他安排随行的军士和流民,自己则带着谢道韫回到太守府。
金墉城虽然小,但里面修的宅子规格都不低,据说曹魏当年是把这里当做洛阳的后花园,不过后来战乱频频,没怎么修缮,如今和洛阳城一样,只能供人回味当年的繁华了。
安顿下来不过两日,东面传回消息,濮阳的李历败于前燕的乐安王慕容臧,引败军渡河,占据了荥阳。
战火已经来到黄河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