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逆流而上,王凝之带着谢道韫在楼船上看风景。
入秋之后,天气转凉,一路西行,沿途所见都变得萧瑟起来。
这次出来,王凝之带上了郭宝的儿子郭敬,充当自己的书童,谢道韫则带上了侍女清娘。
不过远行的新鲜感过后,这两人便很少出船舱了。
谢道韫仍旧兴致勃勃,对她来说,每处地方都有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历史。
船只驶过武昌后,便离开长江,进入汉水,途经襄阳后,再转入淯水继续北上。
王凝之这次没有去江陵拜见桓温,只是在经过襄阳时,下船去和上级桓冲汇报了工作。
桓冲没有多说什么,他并不看好洛阳的前景,所以稍微勉励了几句,让王凝之有困难及时退到襄阳来。
回到船上后,谢道韫看出他的心情有些低落,问道:“使君对你擅离鲁阳不满了?”
“那样倒好了,证明他还在乎鲁阳的安危,”王凝之苦笑道:“可实际是他根本不关心鲁阳和洛阳的情况,反而让我遇上危险就赶紧撤离。”
谢道韫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船只通过南都湖后,进入伏牛山的余脉,再沿着丘陵中的狭窄河道前行不多时,王凝之便看到沈劲带着军士和百姓在路边等候。
看到船队过来,大家齐声欢呼起来。
王凝之一扫先前的郁闷,站在甲板上用力的挥手,跟着大喊了几声。
带着帷帽的谢道韫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说了句“稳重些。”
王凝之则大笑道:“他们才不在意这些,能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守护一方平安的,就是好官。”
下船后,众人帮着一起卸货装车,然后浩浩荡荡的队伍推着车,返回鲁阳县城。
沈劲不知道王凝之带夫人过来,没有准备马车,一脸的不知所措。
王凝之牵过自己的马匹,不慌不忙地和谢道韫讲起了故事:“阿耶一直向往蜀中的山水,所以与益州刺史常有书信来往,你可知道对方是谁?”
谢道韫摇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是建成公周抚,周道和,那你可知他的妻子是谁?”
谢道韫又摇头,透过帷帽,瞪了王凝之一眼。
“是故平乐伯的女儿,徐州刺史荀令则的阿姊,那你可知她做过什么事?”
这下别说谢道韫,一旁的郭敬和清娘都翻了翻白眼。
“要说就说,不说就走。”谢道韫果然快炸了。
王凝之笑着补充完这个故事,“就在我们方才经过的宛城,当年平乐伯被敌人围困城中,他十三岁的女儿突围而出,请来援军,最后顺利解了宛城之围。”
他这么一说,谢道韫懂了,“想让我骑马就明说,何必绕这么大一圈?”
王凝之嘻嘻一笑,“这还不是怕你有顾虑,先给你找个表率,谁说女子不如男!”
“偏你总有这些怪话,但我不会骑马。”
“没事,这马是我的,极为温顺。”
王凝之赶走了看热闹的几人,将谢道韫扶上马,让她抓着马鞍,自己则牵着缰绳走在边上。
马镫在这个时代刚出现不久,起先是单面马镫,为了辅助上马用的,后来发现了其中的好处,这才改为了双面。
沈劲跟在一旁,和王凝之介绍起了最近的情况,“临近冬季,流民的数量开始增多,不少外逃的都回来了,所以土地纠纷开始增多,刘县令每日焦头烂额。”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不能让土地荒着,只能谁先来就是谁的。”
“话虽如此,但不少大户人家都拿着原来的土地文书到县衙,要求县里物归原主,刘县令也着实不好处理。”
王凝之点点头,“等我回去看看,实在不行这个恶人我来做。”
谢道韫在马上看着王凝之的侧脸,满是认真的神情,心中也安定下来。
队伍到达城门口,刘德秀已经等候在那里,一群人站在他身后。
运送物资的推车开始有序的进城,刘县令则向队伍后方的王凝之走来。
不过他还没开口,身后几人突然快步越过他,冲向王凝之。
沈劲反应很快,带人快步上前,喝道:“什么人?”
郭敬也一脸警惕地挡在了王凝之面前。
没想到这些人跑到近处,哗啦啦跪了一地,手持文书,高声喊道:“我等都是鲁阳人,向长史控诉县令处事不公,纵容流民夺我良田。”
刘德秀尴尬地站在一旁,没有申辩。
王凝之被这帮人坏了兴致,先将谢道韫扶下马,让她稍等,然后摸了摸郭敬的脑袋,让他退到一旁,自己大踏步来到抗议的百姓面前。
“起来说话。”
跪着的几人低着头互相看了看,一起站起身来。
为首一人躬身道:“我是元家的管事,主人让我回来打理土地,这才发现已被外人所占,县令不为我等不主持公道,反而联手外人驱赶我等。”
他这么说,刘德秀不得不为自己说上两句,“王长史休得听他胡说,我何曾驱赶他们……”
王凝之没有理他,对着告状的管事不耐烦道:“什么元家,听都没听过,你家主人要是有意见,让他自己来找我。”
说完又对着沈劲喝道:“站着看什么热闹,还不清出道来。”
沈劲大声称是,带着手下兵士像拎小鸡一样,将那几个告状的人带到一边去。
王凝之带着谢道韫几人快速通过,任由那几人大喊大叫,头也不回地进了城。
到家安顿下来之后,王凝之来到大厅,沈劲和刘德秀已经在此候着。
“元家什么来路,让你们畏首畏尾的。”
刘德秀忙道:“元家是本地大户,在鲁阳已有几百年,出仕的也不少,家主在之前的战乱中,带着族人逃到南阳去了。”
“鲁阳元氏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沈劲在一旁都无语了,“这种小门小户,叔平你又远在江东,怎么可能听说。”
王凝之笑道:“说的也是,那你们这么客气做什么?出了事自有我顶着。”
刘德秀解释道:“元家在南阳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我是担心他们在背后使绊子,断了我们的补给。”
眼下鲁阳的物资输送,还是依靠南阳方向。
王凝之点点头,想了一会,吩咐道:“那你去和那些人说,若是现在举家搬回来,鲁阳还能有元家的一块地,若一味纠缠,元氏就从鲁阳除名了。”
他可不怕得罪什么大户,再大能有他家大?
再说了,南阳在桓冲手上,鲁阳就是他的北大门,他怎么会为了这么点事和自己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