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了一番洛阳城后,桓温选择了屯兵在西北角的金墉城。
这只相当于庞大洛阳城的一角,但小有小的好处,就是便于防守。
金墉城北面是邙山,南接洛阳外城,最初是曹丕在此修建了百尺楼,而后曹睿大兴土木,将这里建成了一个军事要塞。
不过建成之后,大多数时间里,金墉城都是失意者的牢笼。
废帝曹芳、曹奂在这里住过,后主刘禅在这里终老,再后来,司马炎的皇后饿死在了里面,下令的贾南风也在此殒命,八王之乱的失意者大多在这里被处决。
这座小城见证了司马家的崛起,目睹了司马家的衰败,如今又迎来了一个想取代司马家的人。
大军转移的时候,城外的守将传来消息,跟随姚襄的百姓有不少人趁着夜色逃走了。
桓温对这样的对手心生敬意,“姚襄一败再败,仍不失民心,可惜缺一卧龙。”
这话有失偏颇,姚襄手下不是没人,也不是没人劝他回河北去,可他不听。
在金墉城安顿下来后,桓温一面遣人修缮皇陵,一面向朝廷上表,举荐镇西将军谢尚都督司州诸军事,镇守洛阳。
司州即是汉魏时期的司隶校尉部,晋代魏后,改名司州,治所洛阳。
桓温最后还是采纳了郗超的意见,选择放弃洛阳,来换取谢尚离开历阳。
王凝之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先掌控朝局,再伺机北伐,可能更符合桓温的性格。
他不是那种能豁得出去的人,所以不愿意做没把握的事。
这年九月,桓温不等谢尚来接班,留下两千人镇守洛阳,自己则率领大军,带上俘虏和三千多户百姓返回了荆州。
挥一挥衣袖,不留下一户人家。
姚襄逃出生天后,渡过黄河,穿越太行山,进入平阳地界(今山西省临汾市)。
平阳南边的襄陵,由前秦的并州刺史尹赤占据,此人是姚襄的旧部,当年和姚襄在战乱中离散后,便投降了前秦。
如今旧主归来,尹赤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归队,姚襄的实力立刻得到了补充。
但尹赤这个并州刺史只是虚衔,平阳真正的主人是大将军、冀州牧张平。
大败之后的姚襄身段放得很低,不敢与张平争锋,派权翼上门求和,表示自己只是路过,对河东之地毫无觊觎之心。
张平是个墙头草,一向周旋于秦、燕之间,见姚襄这么说,也不愿平白树敌,便让义子率军监视,不急于发动进攻。
他这个义子,名叫张蚝。
建康朝廷这边收到桓温的奏报,同意了他的举荐,命谢尚都督豫、冀、幽、并四州军事。
这个职衔够虚了,豫州勉强还有块地,其他三州东晋连边都摸不着,完全就只是个象征。
但谢尚没有要北上的意思,因为他病了,连州里的事都是让丹阳尹王胡之代为处理的。
不是推脱,是真的病了。
拖到年底,谢尚还是没好,便举荐王胡之代替他前往洛阳。
于是朝廷又命王胡之为平北将军、司州刺史,北上镇守洛阳。
所以一直到这年年末,朝廷只是派人去祭拜了一趟皇陵,没有往洛阳增调一兵一卒。
回到江陵的王凝之又开始无事可做,索性向桓温告假,请求返回建康和家人共度新年。
桓温爽快地答应下来,笑道:“我已上表为叔平请功,你回到京城后,想必封赏就该下来了。”
王凝之谢过,但仍有点不死心,“还请桓公多多关注洛阳消息,朝廷那边并不重视,若是得而复失,岂不是平白地损兵折将。”
桓温点头答应下来,但并未多说什么。
王凝之心下叹息,带着两名护卫坐船顺流而下,返回建康。
在石头城下船后,三人换马沿着秦淮河前行,穿过朱雀门,便进入了乌衣巷。
家中并未收到王凝之回来的消息,所以他在门口下马后,院内传来仆役们的一声声高呼。
王羲之和郗夫人见到儿子平安归来,都十分欣喜。
跪拜到一半,郗夫人就将他拉到身前上下打量。
王凝之配合地转了几圈,笑道:“阿娘看我是不是变壮了。”
郗夫人照他脑袋轻轻拍了下,“壮没看出来,倒是黑了许多,真是恼人。”
这个时代以白脸为美,世家子弟更是如此。
“好在我已经成亲了,黑点就黑点吧。”王凝之并不在意这个。
王羲之知道更多战场细节,还有些后怕,不愿儿子再回去,“这次回来,你就安心待在京城,我会替你重新安排的。”
王凝之暂时也没有方向,就没反驳,笑着答复:“我才回来,这些事年后再说也不迟。”
桓温的大腿是抱上了,可荆州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自己留在那里,暂时只能当个陪着清谈的府掾。
和父母汇报完,几个兄弟又拉着他问战事的经过。
王凝之无奈,一边应付他们,一边偷偷向等在一旁的谢道韫眨了眨眼。
好在几兄弟单纯就是好奇,对行伍之事毫无兴趣,听说了凶险之处后,更是下定决心不做这种危险的事。
打发完他们后,王凝之这才和谢道韫一起回到自己的小院。
战事的经过,谢道韫早就从信里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两人进屋后,只是拉着手靠在一起,并没有过多的言语。
闭眼享受了一会家的温暖后,王凝之深深叹了口气,将后续的情况跟谢道韫讲了,然后轻声说道:“眼下朝廷和荆州互相算计,洛阳一战算是白打了。”
说完又觉得可笑,补充道:“也不能说白打,好歹拜祭了祖宗,就是不知道地下的祖宗是不是已经气炸了。”
谢道韫对他的这些怪话已经见怪不怪了,“那你打算怎么办,不是说只有大将军可以收复中原吗?”
“这话是没问题,可大将军眼下不急着北伐,心心念念的,反而是你家的豫州。”
谢道韫正为此事担忧,伯父谢尚身体欠佳已经好几个月了,听说情况不容乐观。
王凝之拍拍妻子的手,安慰道:“放心,这件事朝廷不会松口的,桓公也不会为了豫州动兵。”
然而这才是问题,桓温太磨叽了,要么北伐,以战功威压朝廷,要么学王敦,直接带兵进京清君侧。
像现在这样,北伐见好就收,想夺权又遮遮掩掩,尽使些小手段,这样猴年马月才能实现目标。
难怪最后被谢安和王坦之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