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准你碰它的?”
崔恕的声音如初春冷风,裹挟寒意忽来。
我和林枝枝都闻声一颤。
她笑容瞬间消失,慌忙伏地叩首,后背鞭痕因动作幅度太大而裂开细缝,隔衣渗出鲜血。
这是他们第几次面对面了?
我数不清。
但这或许是离开灵堂也离开柴房之后,崔恕第一次为林枝枝驻足。
日光下,少女薄薄的肩膀轻轻颤抖,美丽却脆弱。
这是所有男人见了都会为她产生保护欲的一幕。
可崔恕对她,却只是冷眼相对。
“本王问你,谁准你碰它的?”
林枝枝忽然仰起脸,字字恳切:“是它在叫我……”
崔恕顿时冷笑一声。
“林枝枝,你可真是个撒谎的好手。雪衣娘根本不认得你,又怎么可能叫你?”
“我没有撒谎,它刚刚真的在叫我的名字!它说‘枝枝,吃饭,枝枝,起床’……它刚刚真的是在叫我!”
林枝枝努力辩解,可在崔恕轻蔑的目光中,她的声音却渐渐的低下去。
“……我明白了。”
她的嘴角不自然的僵住,“是我会错意了。雪衣娘叫的……其实是王妃的闺名吧。”
崔恕轻哼,“算你有自知之明。”
此时此刻,我又成了他们的特登席观众,看他们一个恶言恶语,一个受尽委屈。
“雪衣娘每日早晚都会叫上三次,在本王上朝后提醒栀栀起床吃饭。”
“鹦鹉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它认了栀栀,从今往后,无论是谁来了,都不会再变。”
“更何况……”
说到这,崔恕就话音一转。
“是你这般下作之人。”
林枝枝瞳孔摇颤。
她咬了咬唇,脸侧酒窝若隐若现。
我本以为,她会隐忍含泪。
想必崔恕也是这么想的。
谁知道。
春光下,林枝枝的万千委屈,竟都化作一个灿烂笑容,赫然刺痛崔恕双眼。
“真是太好了,雪衣娘是王妃养的鹦鹉。”
她说,“——那今日我有幸喂食雪衣娘,也算是向王妃赎了半分罪过吧。”
霎那间,满园落花飞舞。
那原本是林枝枝将要扫去的残花,却在此时纷飞,成就她闯入崔恕的心。
我转过头去,看着院中,发现自己闻不到花香。
我不再看林枝枝的笑脸,也不看崔恕落跑般的背影。
我只看飞花再次坠落,一如往日深情,终将成空。
……
之后,整整一天,林枝枝和崔恕互相再没打过照面。
林枝枝老老实实在后院扫地,崔恕则是在前院会客。
虽说这是我的白事,可宾客之中真正悲痛的却并没有几个。
崔恕身为皇子,位高权重,又有继位之能,打他主意的人不在少数。
这其中,既有想害他的,也有想巴结他的。
有人暗中观察崔恕言行,想以“宁王沉迷儿女情长,不堪继承大统”之名参他一本。
有人在灵堂窥视我容貌,想趁机塞几个美人进府,好乘上宁王府这条大船。
诸多势力盘根错节,一天下来,崔恕早已身心俱疲。
我飘在崔恕身边,见他步伐不稳,几次险些摔倒,好在有十三在侧,他才平安回到后院歇下。
“王爷,”夜风里,十三的声音满是担忧,“您昨夜又没合眼。”
崔恕摆摆手,“本王不困。”
“可您已经几日不眠不休了,甚至连饭也不吃!”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十三眉心紧锁,忽然两膝点地跪下,重重磕头。
“王爷,您可知,当年您南下治水时,临行前王妃娘娘曾亲自跪下求属下,让我千万护好您!”
话音至此。
十三再度抬头。
我见他额角渗出点点鲜血。
“从那天起,十三便立誓决不食言!哪怕豁出这条命去也在所不惜!而如今王妃去了——”
他欲言又止。
崔恕无比挣扎的闭了闭眼。
最终,半天过去,他才说:“十三,宣人,传晚膳来吧。”
十三脸上立刻绽开笑容。
然而,这样的喜悦并未维持多久,崔恕的声音便再次打断了他。
“十三。”
“属下在。”
“你听,这院子里是不是太静了些?”
崔恕问道。
十三皱眉,刚想回话,脸色却忽然一变。
“……是雪衣娘!”
“现在已至晚膳,可雪衣娘却并没有叫!”
“它本该在此时叫王妃娘娘用饭的!”
……
暮色四合时,林枝枝刚刚扫完全院的青砖。
她饿了一整天,正准备去后厨捡些剩饭吃,却在半路被几个丫鬟强扭着双手拖走了。
她很快便被押到崔恕面前。
“不知我又犯了什么错,让王爷审犯人似的将我押过来!”
说话间,她背上鲜血再次润湿衣料。
我飘在半空,看得清清楚楚,却只觉得讽刺。
屋檐下,崔恕面色青白,周身寒意比怒气更甚。
十三从他身侧走出,将手里的鎏金鸟笼提到林枝枝眼前。
“林姑娘,你今天可是喂过雪衣娘?”
林枝枝点点头:“我看大家都在忙,没人喂它,就顺手给它喂了些吃的……我没乱喂的,它当时活蹦乱跳的,还啄我呢……”
说着说着,她目光移动。
——却只看见笼子里雪衣娘一动不动的尸体。
林枝枝脸色一白。
“怎么会!”
她一把抢过鸟笼,雪衣娘轻飘飘的尸体便顺着她的方向滚来。
“它白天还好好的!”
“那林姑娘喂了它什么?”
林枝枝咬咬嘴唇,轻声嗫嚅:“我喂了它一些小米……”
“啪!”
——伴着一声刺耳的声响,一只小食盒猛的在林枝枝脚下砸得四分五裂。
她错愕的抬头,就瞧见崔恕嘴唇开合,牙齿几乎咬碎。
“你竟敢拿你那些发了霉的脏东西喂雪衣娘!”
崔恕双手紧握,指节发白失血,“你可知栀栀有多疼爱雪衣娘,每日都以何饲它!?”
“我没有——我有把发了霉的小米挑出去,更何况……更何况发了霉的小米也是可以吃的!”
“只有你这样的下贱之人才会吃发霉小米!”
说到这,崔恕猛的抬手,似乎一个巴掌立刻就会落下。
可林枝枝见了,非但不怕,反而主动迎了上去。
我听到她用比崔恕更大的声音吼道:
“我是下贱之人不假!王爷可知我们贱民如何活命?我们吃观音土啃树皮时,王爷的鸟儿却在黄金笼子里啄玉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