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打算一直都不出去?”阿妩倚靠在乌木书案边,右肘压着摊开汪家重要线索,左手指夹着一支雪茄,烟雾如丝绸缎带飘起,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调侃。
老板看着那被压着的资料,双眸冷冷清清,淡声开口:“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会把我当成什么。”
阿妩回头看向伏案低首的青年,长发随意散在后面,额头上的小红痣带着神性,玉面佛子神圣不可亵渎,可那对俏生生的三花猫耳中和了所有冷淡的气质,正引诱着人好生蹂躏一番,他微微抬头,视线对焦时,墨绿色竖瞳闪现,而又恢复原状,更增添了野猫的兽性。
“说不准,要是被你那群溺爱过的孩子见到,只会想……”后面的话还未说出,青年就开始猛的咳嗽,猫耳一抖一抖,苍白的脸也升起淡淡的粉,见状,阿妩按灭了雪茄,直接捏起他下巴,将药丸塞进他嘴里。
青年被迫咽下那苦涩的药,眸中升起一丝火气,但又很快就熄灭下去,别开头不去看她,这个举动更像脾气倔强的小猫咪,让人想逗一逗。
阿妩忍不住摸摸他的头,才悠悠开口:“汪家那个丫头想见你。”
话音一落,老板眉梢一挑,指尖轻轻点在资料中的“汪”姓上,抬眸看向正对书案的暗红雕花门,尾巴尖尖勾起木架上的披风,围在身上,隐藏了所有动物性特征。
在小姑娘推开门走进来时,阿妩就打着哈欠出去了,她不想过多参与千面的计谋。
汪小棠在屏风后面站定,她透过白纱,视线锁定在书案后的青年,黑白分明的眼睛像冷静的毒蛇,肆无忌惮的打量着。
沉默的对峙在内室蔓延开来。
老板低着头,摊开的资料翻了一页,认真且专注的阅览,对于到手的猎物,他耐心十足,反正已经逃不掉,主动见自己,就足够证明戒备心消磨的差不多了。
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抬头看去,就见小姑娘脱下鞋子,绕过屏风,径直走过来,直接坐到自己旁边。
斗篷被压住了。
老板沉默,低头看向汪小棠,淡声开口:“起开一点。”
汪小棠没动,她瞥见书案上汪家的资料,随后仰头说道:“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
就这样,她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老板斗篷上一下午,书案上资料堆积起来,变为各种各样的零食糖果,脚边都是果皮糖纸。
汪小棠撕开最后一颗糖纸,将糖果送到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关于汪家的线索。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对了,五六年前,有个自称张家人的少年来到我们那,我就见过他一面,长相比较乖,但看人的时候阴沉沉的,和我现在的处境差不多,不过那个人是主动投奔汪家,我是被迫。”
弯弯绕绕一大推,终于说出了老板比较在意的事,张景平死之前,就说过零一叛逃张家,如今得到证实,那这场棋局里,重要棋子也该变一变了。
“你会灭掉汪家吗?”汪小棠抬头看着青年,单纯的问道。
“不会。”汪家又不在任务范围内,老板只是想利用汪家帮自己完成最后一道步骤,背黑锅的事还得是老汪来做才好。
就是汪家人太会苟了,引诱他们出洞需要不少心思,零一在的话,还好说。
听到这个答案,汪小棠愣住,她咔嚓咔嚓咬着水果硬糖,想不明白他的目的。
就要起身时,青年忽然问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么多?”
他还没放大招,这丫头就主动过来,汪家精心培养出的孩子不该轻而易举地吐出线索,更何况据她所说,汪家有个内测的精密计算大脑,能派出来执行任务的孩子都是零几率背叛汪家。
汪小棠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裙子,“因为,你送我的每一件新衣服都很好看。”
这是什么理由?汪家人穿的都是丑衣服吗?
老板觉得这个回答很莫名其妙,他再次推翻了对人类的标签,又或者他始终没有弄懂过人性。
那丫头把自己囤的粮全都吃光了,青年像没有骨头似的软在椅子上,手掌揉着瘪下来的肚子。
幽怨的情绪影响到了张瑞山,本不想做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怨念越来越浓郁,最后,委托人哄着老板:“要不要去伙房?应该会有你爱吃的柿子饼。”
老板神情恹恹,似乎并不想去,但软哒哒的猫耳却支棱起来。
“除了柿子饼,伙房窗户上的雪,应该埋着冻梨,很甜的。”张瑞山趁热打铁,语气越来越柔和,引诱小猫进入圈套,抓住命运的后脖颈。
尾巴尖尖勾着暖帽,在张瑞山说完后,立即戴好帽子,嗖的一下蹿了出去。
大宅院子里夜深人静,从窗户透出的微弱光线照在藏在檐柱后面的小猫,黑暗中那双竖瞳发着光,一眨不眨盯着伙房半开的门。
热气腾腾的白雾从缝隙溜出,房檐下的冰溜子融化,正往下滴着水。
这么晚,伙房怎么还有人?
油灯浮浮沉沉,一个人影在伙房内忙碌着,随后推开窗户,大片大片的雾气冒出来,紧接着就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少年脸上蹭着白面粉,跟个小花猫一样,他拿着木棍卡在窗户上,使伙房里的烟雾溜出去,正要转身,似乎察觉到那道视线,身形忽地一顿。
张起灵站在窗边,从浓雾滚滚中瞥见了斗篷衣角,唇角微微上扬,随后收回视线,加快了煮面的速度。
老板还未发觉自己已经暴露,他藏在柱子后面,内心纠结。
而这时,伙房里的灯灭了,少年推开门,从里面走出来,快步走了。
彻底看不到人影后,老板迅速蹿进伙房里,关好门后,看着里面乱七八糟的场景,陷入长久的沉默。
面粉到处都是,灶坑里的木柴塞得极满,还往外冒着烟,锅里似乎加了很多次水,泡泡要溢出来了。
唯一干净的位置上放了一碗素面,上面是碎了的荷包蛋,再加上几片绿叶。
“……他面没拿。”
张瑞山也沉默,随后开口:【可能觉得不好吃吧。】
老板盯着这案发现场,思考着要不要给张起灵加课,但转念一想,张起灵也不是得什么都会。
他走到这碗面前,低头看了好一会儿。
【好像是……长寿面。】张瑞山犹豫道。
老板执筷的手在空中凝滞半拍,竹筷尖在面汤里洇开细小涟漪。他垂眸啜了一口清汤,“没放盐的长寿面。”
没什么味道,说不上好吃,也不算难吃。
他捧着面碗,忽然轻笑一声,一个因为执念游荡在人世的游魂,一个失去所有记忆,早就死亡的灵体,居然……吃到了长寿面。
有点讽刺,又有些无措。
张起灵的手艺实在差,他决定重新做一碗给他。
老板揉着面团,听着张瑞山和A631实时播报的做法,按着步骤操作。
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做好之后,他把面碗放在之前的位置,顺走三个柿饼和两个冻梨,就迅速回窝了。
既然忘拿了,就会回来取的。
他走之后,少年从后窗跳进来,走到那碗长寿面旁边,蒸腾的热气凝成蜿蜒白蛇,顺着那碗面盘旋而上,晕湿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