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破晓时分,柔和的晨曦如薄纱般轻笼窗前,我便被陈嬷嬷轻声唤醒。
睡眼惺忪间,陈嬷嬷那关切的声音似微风拂过耳畔,轻柔而温暖。
我移步至铜镜前,镜中映出我青灰的眼尾,那抹青灰在微弱光线中格外刺眼,宛如昨夜疲惫留下的深刻烙印。
昨夜守着张鹤年直至三更,困意如汹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眼皮不住打架,我却强撑着,直至见他如预料中一般神思恍惚地在供状上按下手印,这才让小丫头扶去偏房歇息。
“大小姐,宫门口的帖子已经递进去了。”陈嬷嬷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恭敬。
她轻柔地将雀金裘往我肩上拢了拢,那柔软的绒毛摩挲着我的肌肤,带来丝丝暖意。
“顾世子昨儿个下朝时着人带话,说今日卯正三刻在承晖殿东暖阁见您。”
我下意识地捏了捏冰凉的指尖,那凉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仿佛要将我整个人冻结。
进宫这一步,原本并不在计划之内。
然而,昨夜张鹤年在半昏沉间吐出半句“萧夫人……每月十五送的参汤”,那低沉的声音如炸雷般在我耳边响起,惊得我后脊发凉,冷汗瞬间浸湿后背。
萧夫人不过是二房侧妃的乳母,怎会有资格往太医院送东西?
我心中暗自揣测,这背后必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马车缓缓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那清脆的声响有节奏地传入耳中,仿佛是时间匆匆流逝的脚步声。
当这声响渐趋紧密时,我已伫立在承晖殿外。
眼前,朱漆门扉上的铜环散发着冷冷的光,宛如锐利的眼神,直直地刺向我。
守殿的小太监见了我,忙垂手请安,声音带着几分怯意:“苏大小姐里边请,世子爷已等多时了。”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那是炭盆散发的热气,如同春日暖阳般将我包裹。
同时,沉水香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
顾沉舟正伫立在窗前,月白锦袍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那光芒在他身上闪烁,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听见动静,他侧过脸,眉峰微挑,透着几分英气:“昨夜没睡好?”
我微微顿了顿,伸手轻抚发涩的眼角,那干涩的触感让我心中一阵酸涩。
到底是他,连我眼下极淡的青影都能察觉。
“张鹤年招了。”我直入主题,从袖中抽出那份染着朱砂指印的供状,那鲜艳的指印如鲜血般刺痛我的眼睛。
“二夫人收买他伪造我生母的病历,又在我药里掺了慢性毒药。”
顾沉舟接过纸页的指尖微微一顿,那轻微的停顿仿佛让时间都凝固了。
他的目光扫过最后一行字时,指节捏得泛白,透露出内心的愤怒:“难怪你前世……”他突然收声,喉结滚动两下,将供状小心收进案头暗格里,“萧夫人的事,我昨日查了。”
我心头一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我的心脏。
萧夫人是二房安插在我身边的钉子,前世我被推下井前,她还笑着递过那盏加了蒙汗药的参汤,那虚伪的笑容至今仍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令我不寒而栗。
“她每月十五未时三刻出宫,马车进的是城西破庙。”顾沉舟走到我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如闷雷般在我耳边回响。
“庙后有地道,通着……”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向我,“通着长公主的别苑。”
长公主?
我指尖发冷,寒意迅速蔓延至全身,仿佛掉进了冰窖。
大胤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胞妹,最得太后宠爱,若她插手苏家内务……我不敢再往下想,心中满是担忧与恐惧。
“所以你昨日冒险见张鹤年,就是怕打草惊蛇?”顾沉舟突然握住我的手,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让我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明月,长公主的人手段狠辣,你若觉得危险——”
“不危险。”我反握住他的手,前世坠井时的寒意蓦地涌上心头,那彻骨的寒冷仿佛又将我紧紧包围。
“我等了两世,就是要让她们知道,苏明月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望着我,眼底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末了低笑一声,如春风般吹散了我心中的阴霾:“我就知道。”指腹轻轻蹭过我手背,那轻柔的触感如同羽毛,撩拨着我的心弦。
“昨夜我让暗卫在张鹤年房外守着,今早他醒了,只当自己醉后失了记忆。”
我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到底是他,总是能把事情安排得周全妥当。
殿外传来小太监尖细的通报声:“长公主驾到——”顾沉舟迅速松开手,后退两步站回案前。
我整理了下衣襟,垂眸盯着自己绣着缠枝莲的鞋尖,那精美的绣工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愈发精致。
长公主来得恰到好处,倒像是故意撞这一场。
“沉舟,这是谁家的姑娘?”珠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长公主的声音裹着笑意,却让我感到一丝寒意。
“生得这样标志。”
我抬眼福了福身:“民女苏氏明月,见过长公主。”
“苏氏?”她眯起眼,金步摇在鬓边轻晃,仿佛是她审视的目光。
“你是苏侯府的嫡女?”
“正是。”我垂着的手悄悄攥紧帕子,那帕子被我攥得皱巴巴的,恰似我此刻紧张的心情。
前世我坠井后,长公主曾在宫宴上笑着对太后说“侯府的姑娘到底娇弱”,如今想来,哪里是什么巧合?
“倒生得一副好模样。”长公主绕着我转了半圈,裙摆摩擦地面发出沙沙声响,突然伸手捏住我下巴,指甲的尖锐触感让我一阵刺痛。
“比你二妹……”她尾音拖得老长,“可精神多了。”
我强压下想偏头的冲动,任由她的指甲在我脸上掐出红印,那红印在肌肤上格外醒目,仿佛是屈辱的标志。
顾沉舟突然开口:“姑母,今日是儿臣请苏姑娘来探讨《黄帝内经》的。”
长公主这才松开手,拍了拍我的脸,那轻轻的拍打却让我感到无比厌恶。
“好好学医,别学那些歪门邪道。”她转身时,珠钗扫过我鬓角,带起一阵风,那风带着她身上的香气,却让我感到恶心。
“沉舟,随我去给太后请安。”
顾沉舟应了,临出门前回头看我一眼。
那眼神像冬夜里的火把,明明灭灭,温暖着我的心——他在说,别怕。
等殿门重新合上,我才发现后背早已湿透,汗水浸湿了衣衫,贴在背上,凉飕飕的。
陈嬷嬷不知何时进来,递上帕子,那帕子柔软而温暖。
“大小姐,该回府了。”
坐在缓缓行驶的马车上,我脑海中仍回荡着顾沉舟的话,长公主掺和其中,事情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我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街景,心中不住地盘算着回到侯府后的计划。
马车拐进侯府角门时,我掀开帘子。
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淡淡的温度,几个粗使婆子正往井边搬青砖,那沉重的青砖在地上拖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口井,前世我便是从那儿掉下去的。
“陈嬷嬷。”我摸出袖中一张纸,那纸张在阳光下微微反光。
“按这上边的单子,把东西备齐。”
她接过去扫了眼,目光微凝,透露出担忧:“这是……”
“坠井要用的。”我望着那口井,井沿的青苔依旧如前世般翠绿,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得让她们相信,我是自己摔下去的。”
陈嬷嬷没多问,只将纸小心收进怀里,仿佛在守护着一个秘密。
“老奴这就去库房。”
我望着她佝偻的背影,摸了摸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温润的触感让我心中一暖。
这是生母留给我的,前世坠井时碎在了井里。
如今它好好地戴在我腕上,仿佛在告诉我,这一世,我定要活得明明白白。
井边的婆子突然喊了一嗓子:“小心砖!”那响亮的喊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
我抬头,见一摞青砖正往井里倒。
“轰”的一声,水花四溅,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光芒,惊起几只寒鸦,那寒鸦的叫声在天空中显得格外凄凉。
我望着那片涟漪,唇角慢慢勾起——这口井,该见证些不一样的东西了。
我踩着青砖回到松月阁,从弥漫着樟木香的松月阁走出来,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庭院里的桂香混合着秋意钻进鼻腔。
我站在庭院里,陈嬷嬷早把木箱搬了进来。
樟木香混着药味弥漫开来,我屈指敲了敲箱盖,那清脆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室内回荡。
这是我昨日列的单子:半瓶松脂熬的滑油、两包掺了朱砂的藕粉(调假血用)、一卷浸过盐水的麻绳(湿了更韧),还有块裹着丝帕的生石灰。
“老奴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陈嬷嬷擦着额角的汗,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滑油是从马厩拿的,您说要黏性足的,老奴特意挑了新熬的;朱砂藕粉……”她顿了顿,“二房常用这东西哄小少爷,库房里倒有半袋。”
我蹲下身,指尖轻抚麻绳的纹路,那粗糙的纹路在指尖摩挲,让我感到一丝踏实。
前世那口井壁爬满青苔,我坠下去时抓了把草,草茎脆得像干柴。
这一世,麻绳得在井壁勒出半寸深的印子,要让所有人相信,我是踩滑了脚才跌下去的。
“大小姐!”雕花木门“砰”地被撞开,巨大的声响在室内回荡。
苏明阳喘得像刚跑完十里路,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青衫前襟沾着草屑,发冠歪在耳后,见我抬头,急得直搓手,慌乱的动作透露出他的紧张。
“我刚在角门遛弯儿,瞅见萧夫人往柴房去了!她带了四个粗使婆子,每人怀里都揣着布包,我凑近听了两句……”他喉结动了动,“她们说‘今夜子时前必须办妥’。”
听了苏明阳的话,我心中一惊,立刻陷入沉思。
萧夫人突然有此举动,看来她是察觉到了什么。
我捏着麻绳,脑海中迅速分析着目前的形势,看来我们的计划不得不提前了。
我捏着麻绳的手紧了紧,心中暗自思索,萧夫人是如何发现我在调查她的呢?
她是不是察觉到了张鹤年的异样?
还是有其他的眼线在盯着我?
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中闪过。
萧夫人是二夫人的乳母,二夫人又和长公主暗通款曲——张鹤年虽被灌了忘魂汤,但若萧夫人派婆子去查他房里的供状……
“可曾看清布包里是什么?”我声音沉稳得像深潭。
“像是……石灰?”苏明阳挠了挠头,“有个婆子手滑,撒了些出来,白花花的,呛得人直咳嗽。”
石灰。
我心里“咯噔”一声。
前世我坠井后,二夫人曾说“怕井里有蛇虫,让人撒了石灰”,可后来仵作验尸时,我喉管里全是石灰粉——分明是落井前就被人灌了。
“她们要灭口。”我站起身,木箱盖“啪”地合上,那清脆的声响仿佛是我坚定决心的宣告。
“张鹤年的供状虽藏了,但萧夫人怕是察觉我在查她,要先对我动手。”
苏明阳脸色一白:“那、那咱们的坠井计划……”
“提前。”我摸出袖中那方绣并蒂莲的帕子,那帕子上的并蒂莲绣工精美,仿佛在诉说着希望。
顾沉舟郑重地说:“若有紧急之事,你捏着这帕子,以‘月至中天,莲开并蒂’传信于我,我定会知晓。”
这是顾沉舟昨日塞给我的,说“遇事捏着它,我便知你要见我”。
“今夜子时,井边。”我转向陈嬷嬷,“立刻让暗卫把信送进宫,就说‘月至中天,莲开并蒂’。”
陈嬷嬷点头,转身时撞翻了条凳,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攥着帕子往院外跑,匆忙的背影透着紧张。
“明阳。”我按住他发抖的肩膀,微微颤抖的肩膀让我感到他的害怕。
“你去前院盯着二夫人的院子,她若有动静,立刻来报。”他重重点头,跑出去时带翻了铜痰盂,哐当声惊得檐下雀儿扑棱棱飞远,那清脆的声响和鸟儿的惊飞声仿佛是一场紧张的序曲。
我走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我泛白的唇,那苍白的嘴唇透露出我此刻的紧张。
前世此时,我还在给二妹绣肚兜,想着过两日的诗会;这一世,我摸着腕上的翡翠镯,听着窗外渐起的风声,那风声如同呼啸的战歌。
子时三刻,井边的青苔会被露水打湿,我要在萧夫人动手前,先跌进那口井里。
“吱呀——”西窗被风推开,半卷残阳漏进来,把案上的清单染成血红色,那鲜艳的红色仿佛是即将到来的危险的信号。
我捡起清单,在“生石灰”那行画了个圈——前世她们用石灰堵我的嘴,这一世,我要让她们的石灰,变成砸自己脚的石头。
夜幕降得比往日快。
我站在庭院里,仰头望着星子渐次亮起,那闪烁的星子如同璀璨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