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药碾机谋(金大安三年腊月?中都城南济世堂后宅)
金大安三年腊月廿六,未时三刻,济世堂后宅的地窖里飘着刺鼻的硫磺味。萧氏握着枣木碾棍,在青石碾槽里碾磨晒干的虎骨,碎骨与汉地运来的硝石相碰,发出细碎的 “沙沙” 声。十四岁的萧虎蹲在一旁,捧着半本《武经总要》残篇,目光落在 “火药方” 的朱砂批注上 —— 那是母亲昨夜用狼毫添的,“虎骨煅烧,硝石七钱,硫黄三钱,可增火势三倍”。
“当年你父的部族路过中都,” 萧氏忽然开口,碾棍在槽里划出火星,“他的安达指着城头的火铳笑说,汉人把火装在铁管里,倒像是给娃娃玩的爆竹。” 她鬓角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铃身的狼头图案在火光下投出阴影,恰好落在碾槽里的药粉上,像极了一头踏火的兽。
萧虎摸着袖口新结的痂,那里藏着前日刻刀留下的浅伤 —— 昨夜他照着母亲画的图纸,在火铳木柄上刻了虎纹避火符,却不想刀锋打滑,在腕骨处添了道血痕。此刻地窖里的硫磺味混着虎骨的焦香,让他想起上个月在城墙上看见的金军火铳:铁管短粗如酒壶,填药时士兵总要朝着西方拜三拜,生怕炸膛时被火药掀了天灵盖。
“蒙古药师的‘火硝助燃方’,原是用狼骨混着草原硝石。” 萧氏将碾好的粉末倒入细筛,雪白的硝石粉里掺着虎骨的青灰,“我换了燕山虎骨,又加了汴京来的硫黄 ——” 她忽然抬头,眼角余光扫过地窖木门,“金人总道咱们汉人只会熬药,却不知这药碾子,也能碾出破阵的火。”
木门 “吱呀” 一声开了,学徒王小三的脑袋探进来,鼻尖动了动:“后宅怎么有股子烧焦味?莫不是小郎君又在鼓捣妖器?” 萧氏迅速将筛子扣在陶碗上,碗里早备好了晒干的艾草,药香顿时盖过了硫磺味。“年前要制避瘟散,” 她淡淡开口,“虎儿去前堂看着,别让药炉灭了。”
萧虎起身时,袖中滑落半张羊皮纸,上面画着改良的火铳剖面图:筒身细长如虎须,前粗后细,虎口处刻着五雷符,符尾连着三道狼爪纹 —— 这是母亲结合蒙古工匠的锻铁术与汉地符咒文化设计的,她说这样的形制既能承受火药爆燃,又暗合 “虎狼共噬” 的吉兆。
王小三盯着羊皮纸,袖口的海东青刺青绷紧:“小郎君这画的是啥?倒像是把火铳安在刀柄上。” 萧虎正要开口,萧氏已将羊皮纸塞进艾草堆里:“不过是给铁铺画的刀柄纹路,你且去前街买些蜂蜡,要城北女真猎户家的。” 待王小三离开,她才从陶瓮里取出另一份粉末 —— 这是她偷藏的纯硝石粉,来自蒙古伤兵秘密送来的草原矿脉图。
“明日铁铺张师傅送来枪管,” 萧氏压低声音,指尖划过碾槽里的虎骨粉,“记得让苍狼之牙队的人藏在运药车里。金人查得紧,唯有借着济世堂的药旗,才能把火器带出城。” 她望向地窖角落的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支火铳枪管,每支枪管上都刻着细小的虎纹,在幽暗中泛着冷光。
萧虎忽然想起上个月随母亲去城北猎户家,看见猎户炕头摆着半具狼骨架,狼额骨上刻着 “苍狼之牙” 的图腾。母亲当时往狼嘴里塞了块硫磺,说这是 “给草原的狼喂把火”。此刻碾槽里的虎骨与硝石,不正是母亲说的 “让虎与狼共饮火之血”?
申时初刻,地窖里的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照亮萧氏鬓角的白发。萧虎心里一紧,七年来母亲为了他,为了父亲的旧部,究竟在这药碾子与火铳之间耗去了多少心血?他忽然想起父亲遗留的狼头旗残片,此刻正缝在他夹袄的暗袋里,旗角的火焰纹与火铳上的虎纹,在他胸口形成了某种神秘的呼应。
“当年在汴京医官院,” 萧氏忽然说起往事,碾棍在槽里划出圆圆的轨迹,“我跟着太医院判学治金疮,他总说‘火毒入血,需以寒药镇之’。可如今我才明白,这天下的火,不是用来治病,而是用来烧穿胡汉之间的冰墙。” 她忽然停手,将碾好的药粉分成两份,一份混着艾草,一份裹着油纸 —— 后者才是真正的火药。
酉时,萧虎抱着药篓来到前堂,正撞见几个金军士兵抬着担架冲进来。“快!百夫长中了蒙古人的狼头箭!” 为首的士兵掀开担架,萧虎看见伤者大腿上的箭簇,三棱形箭头刻着狼首纹,正是弘吉剌部 “苍狼之牙” 队的特有形制。
“虎儿,取三钱虎骨粉,加硫磺敷伤。” 萧氏从后宅出来,目光在箭簇上停留一瞬,指尖轻轻划过伤者的甲胄 —— 那是金军的铁浮屠重甲,胸前的海东青徽记闪着冷光。她忽然俯身,在士兵耳边低语:“这箭上喂了狼毒,需用蒙古人的治法。”
萧虎明白,所谓 “蒙古治法”,正是母亲改良的火攻之术。他转身取来药碗,却在捣药时多添了半勺硝石 —— 这是母亲教他的,借治伤之名,让金军士兵见识火药的威力。果然,当药粉敷在伤口上,火星溅起的瞬间,士兵们惊惶后退,而伤者的剧痛竟真的缓解了几分。
“汉人果然会妖法!” 士兵们嘀咕着,却又不得不佩服疗效。萧虎看见母亲趁机将半支火铳零件塞进药箱,零件上的虎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与金军甲胄上的海东青形成无声的对峙。
是夜,济世堂的油灯又亮到子时。萧氏在灯下修改火铳图纸,狼皮护腕搁在砚台边,与案头的虎纹镇纸相映成趣。萧虎趴在一旁打盹,迷迷糊糊听见母亲与来访的弘吉剌部旧部交谈:“明日申时,野狐岭南坡,火铳试射。”
他猛然惊醒,看见母亲从木箱底层取出父亲的腰牌,牌面的狼头在灯光下泛着血光。七年了,腰牌的铜角依然锋利如刀,正如母亲心中的执念 —— 让弘吉剌的狼借着汉地的火重生,让胡汉的血在火铳里融为一体。
寅时,萧虎摸着袖口的刺青,虎纹处传来微微的灼痛。他知道,母亲在药碾子里谋划的,从来都不止是火药与火铳,而是要在这金戈铁马的时代,用胡汉混血的智慧,锻造出打破旧世界的利器。而他,作为虎与狼的子嗣,终将带着这柄利器,走向野狐岭的战场,走向属于他的,虎狼共啸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