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城市的灯光浮浮沉沉,如同一张铺展的光织网,将归家的行人一一安放。
邱白顺着熟悉的街道往地铁站走,耳边是熙熙攘攘的交谈声、汽车的鸣笛,还有喇叭里传出的某个小贩喊着“最后一串,热腾腾刚出炉”的叫卖。他把包带往肩膀上提了提,低着头往前走,试图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紧张。
可是那风——
尽管气温并不低,夜里仍然带着一股子透骨的凉意,像极了展览结束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演出”带来的阴影。
那一幕他至今记得清楚。原本安稳的灯光突然变调,逼真的黑影冲破展馆虚拟边界,几乎扑面而至。那分明不是什么舞美设计,那是……像那天差点拦住自己的“怪物”。
他第一反应就是找林恩,可对方却神情淡定地搪塞过去,说那是他临时加的节目。
骗谁呢?
他知道林恩不是普通人。早就知道了。从对方出现的那一天起,他就隐约觉得,他的“先生”,身上有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但这一次,他试图探问了。他说:
“那个……演出,你事先也没说,是不是哪位客座教授安排的?”
林恩笑了笑,语调轻得几乎让人误以为他真的是不在意:“是我自己加的,我想给大家留点印象深刻的结尾。”
那一瞬,邱白看着他的眼睛,像是穿过了对方那副风轻云淡的外壳,看见里面被压抑、被隐藏的某种真实。
他没再追问。因为——他有点害怕那个真实。
但同样的,也正因如此,他的担心也在蔓延。
此刻的他,走在灯火斑驳的人群中,却感到四周的温度比现实低了几度,背后总有一股莫名的寒意贴着。他本能地加快了脚步,直到看见熟悉的巷口,才终于慢下来。
他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摸到了那枚怀表。
那是林恩送给他的——暗金色的,极其古老的怀表,指针没有时间数字,像是专属于某种特殊意义的仪式之物。林恩说那能让他安心。
他轻轻握住它,贴在胸口。
心脏一跳,竟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
他想起林恩苍白的脸、脱力却努力站稳的背影,还有他在展馆里那一瞬的眼神。
不是音乐家那样的灵感光辉,而是某种——濒临极限、仍然不愿被人察觉的意志。
“林恩,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低头,鼻尖蹭到那冰凉的金属外壳。怀表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动,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可他没看见,在他头顶的夜空中,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痕曾微微闪现。下一刻,又如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封印般,悄然合拢。
那正是埃尔的力量。
身披深灰斗篷、眼瞳如琥珀般的男子,站在邱白身后不远处的建筑阴影中。他手中浮着一本展开的古书,光芒缓缓流转。
“混乱的造物正在靠近他。”他喃喃低语。
但语气中,却也少见地透出一丝柔和:“……不过,有我在,他不会出事。”
埃尔跟随着他,一路走过回家的灯火,仿若幽灵一般隐于无声夜色之中。他是神明,也是林恩所能信任的守护者。
而邱白握着怀表的那只手,却下意识攥紧了些。
他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林恩在瞒着他什么。
但有一点他确定。
——他不想再什么都不知道了。
——————
夜色浓稠如墨,京城的灯火远远沉在天边。风掠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一道踉跄的身影从昏暗巷口跌出,衬衫被撕裂,肩头隐隐透着焦痕。林恩扶着小巷的石墙,额角冷汗密布,指尖在墙砖上留下一道道深不可见的抓痕。
他的意识如遭雷击,思绪像碎裂的玻璃四散飞溅。
他被知蚀者伏击了。
那东西没有形体,潜伏在时空的裂缝中,以思维为食,一旦靠近便像尖锥一般刺入精神深处。对他这种级别的管理者来说,那不过是一道无法击穿防御的蚁咬,但偏偏知蚀者不靠物理攻击,而是选择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撬动大脑的逻辑结构——让时间的管理者自身陷入记忆的混沌与悖论中。
林恩撑着墙沿,一步步朝小区大门走去。
玄关处,他差点摔倒,是雪球扑过来叫了一声才将他最后一点意识拉回现实。猫咪喉间低鸣着,绕着他转圈。林恩弯腰将它抱起,动作极慢,像是手臂都不属于自己。
他将自己扔进沙发里,忍着痛抬手在太阳穴处按了几秒,未能缓解哪怕一点头痛。剧痛如毒蛇盘绕在他脑中,每一次脉搏跳动都像锤子敲击灵魂。
时间的流动失序了。
他闭上眼,强行屏蔽一切感官,从精神深处调出自己留下的“时间”——那是所有管理者才能掌握的技能,用以在思维被污染时,重建认知路径。
——冷静,林恩,对方不懂你真正的弱点。
他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由齿轮、线轴与罗盘构成的庞大阵列。金属器件滴答运转,每一枚都代表着时间的某一段顺序,而他的目标,就是重塑它们之间的因果关系。
低声的咒令自他唇间吐出,伴随着无形的波动朝四周散去。房间中的时钟全数停滞,连猫的动作都像被冻结。林恩仰头靠进沙发,血管在太阳穴鼓胀。
短暂的一秒,林恩看见了自己记忆中不应存在的画面:
——白昼刺眼,邱白跪在某处废墟中哭泣,他自己浑身是血倒在旁边……
——伯克利冷眼凝视着什么,像是在诀别。
“……假的,都是假的。”他低声咬牙。
知蚀者不仅刺入记忆,还试图用伪像扰乱他对于未来的预测与自我认知。一旦他相信这些幻觉,它就能侵入得更深,或许连“时间”本身都会开始混乱。
林恩猛然睁眼,眼神如锋利的刀刃。他强行切断与知蚀者残留的精神链接,用精神体内最后一缕未被侵蚀的“始原时间”之力将其驱逐。
那一刻,时间流回现实。
猫叫了一声,房间的钟表又开始滴答作响。
林恩喘着气,喉间一片苦涩,像是被抽干了意识。他站起身,却没站稳,一下子扶住了书架。
“该死……得快点恢复。不然混乱那些东西——”
他眼底一闪,脑中回荡起邱白在房间里轻轻叫他“林恩”的声音。
他突然笑了一下,却笑得苦涩。
“……不能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