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敲过三遍时,陆醉川带着众人回到\"醉仙楼\"后院。
朱红门扉在夜风中吱呀作响,门楣上的灯笼被吹得左右摇晃,晕黄的光映在各人紧绷的脸上。
\"都坐。\"赵霸天踢来几个木凳,自己一屁股坐在炭盆前,铁掌拍得桌面咚咚响,\"那黑玉牌上的裂痕,老子看着像被什么东西硬啃出来的——莫不是阴司里的饿鬼?\"
沈墨寒将怀里的青铜罗盘搁在桌上,指尖抚过盘面上凝起的霜:\"冥门轮廓现世,鬼火透地,这是阴阳两界屏障松动的征兆。
老城隍当年说过,每百年一次的'玄铁焚玉'之劫,怕就是要应在这血月当空时。\"她抬头看向陆醉川,鬓角碎发被风掀起,\"醉川,你掌心的玉牌......\"
陆醉川低头,黑玉牌在他掌心里泛着幽光,裂痕像蛛网般爬满表面,隐约能听见极细的呜咽声,像有什么东西在玉里撞墙。
他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牌面上,裂痕里突然渗出几滴黑血,烫得他手背发红。
\"老城隍临终前说'玄铁焚玉,立刻退走'。\"陆醉川捏紧玉牌,指节发白,\"可刚才那神秘人说真正的危机在后头......\"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抖开是半块锈迹斑斑的青铜镜,\"前日在乱葬岗捡的,背面刻着'冥门开,城隍陨'——许是和这劫数有关。\"
一直沉默的小九突然拽了拽陆醉川的衣角。
盲女穿着月白粗布衫,眼上蒙着青帕,指尖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写着:\"门。\"
\"小九说的是符阵中心的裂痕?\"沈墨寒俯身握住小九的手,\"你能感应到什么?\"
小九另一只手抓起桌上的茶盏,倒扣在桌面画了个圈,又用食指戳穿杯底——正是他们在荒地上见到的符阵模样。
她接着比了个\"多\"的手势,又指向陆醉川的心口。
\"她是说,这样的符阵不止一个?\"赵霸天猛地站起来,木凳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奶奶的,老子这就带帮里的兄弟去城里各个荒庙破宅查!
要是敢有人再布这种阴阵......\"
\"且慢。\"一直没说话的神秘老者突然开口。
他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鹤发童颜的脸上此刻却凝着霜,\"冥门开需要九处生门引动,每处生门对应一魄。
你们见到的不过是第一处,若让其余八处生门齐聚......\"他顿了顿,\"阴间的东西,可不会只啃玉牌。\"
陆醉川喉头一紧。
他想起前日在城门口见到的怪事——卖糖人的老张头突然暴毙,七窍流黑血,可仵作说他分明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生气;还有西街的小乞丐,明明前晚还蹲在桥头要饭,今早却在城隍庙后巷被发现,浑身皮肤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
\"提升实力是关键。\"沈墨寒翻开随身携带的《阴阳要术》,书页间飘出张泛黄的符咒,\"我前日在古籍里查到,城隍境巅峰可引动'生死簿'虚影,若能借此看透因果,或许能破冥门之局。\"她抬眼看向陆醉川,\"但你需要更纯粹的酒引——普通高粱烧不够,得用百年陈酿的'醉魂香'。\"
\"醉魂香?\"赵霸天一拍大腿,\"我记得漕帮的老陈头有坛存货,当年他走水路时从沉船上捞的,说是前明宫里的御酒。
老子这就去敲他的门!\"
\"我和赵爷一起。\"林大侠按住腰间铁剑,\"多带些人手,防着那老酒鬼耍滑头。\"
两人风风火火走了,后院里只剩陆醉川、沈墨寒、小九和神秘老者。
小九摸索着倒了杯茶,推到陆醉川手边。
他望着盲女眼上的青帕,想起半月前小九为救他挡下厉鬼一击,那鬼爪穿透帕子的瞬间,他分明看见她眼窝里泛着金光——无眼判官的法相。
\"你昨日用判官笔时,是不是又咳血了?\"陆醉川握住小九的手,她的指尖凉得像冰,\"那笔是阴器,你身子弱......\"
小九摇头,在他手心里写:\"我没事。\"又比了个\"练\"的手势。
沈墨寒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无眼判官主掌阴阳判,她的魂魄本就与阴器相通。
只是......\"她合上书本,\"醉川,你最近修炼时,有没有觉得体内有股热流在烧?\"
陆醉川一怔。
这几日他每次用酒引激发城隍之力,胸腔里就像塞了块烧红的炭,尤其是昨夜化身城隍时,镜中映出的自己两鬓竟添了几缕白发——老城隍说过,过度使用能力会加速衰老,他原以为是危言耸听。
\"老城隍的传承是把双刃剑。\"神秘老者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当年我师父是上一任都城隍,为了镇住冥门,硬耗了三百年阳寿......\"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不过你有小九,有沈姑娘,有赵帮主——这世间最厉害的,从来不是单打独斗的城隍。\"
后半夜,陆醉川独自坐在阁楼里。
窗棂外的月亮被云遮了又露,像只红眼睛忽明忽暗。
他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对着月光看——这葫芦是老城隍留下的,内壁刻着\"醉里乾坤大\"五个小字,每次灌酒进去,酒液都会变成琥珀色,带着股清冽的梅香。
\"老城隍,你说的'退走也未必能活',是不是早料到今天?\"陆醉川对着空气喃喃,仰头灌了口酒。
热流从喉咙滚进胃里,这次他没急着运功,而是闭着眼感受那股热流在经脉里游走。
突然,他想起沈墨寒说的\"生死簿虚影\",试着用意识去触探——
眼前浮现出一片白雾,雾中隐约有本泛着金光的书册。
陆醉川刚要伸手,书册突然翻页,一行血字赫然入目:\"陆醉川,阳寿三十有二。\"
他猛地睁眼,额角全是冷汗。
窗外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里,混着极轻的\"咔\"一声——是黑玉牌上的裂痕又裂开了道缝。
第二日晌午,赵霸天带着林大侠撞开阁楼门时,陆醉川正和小九对练判官笔。
盲女的盲杖点地,竟逼得陆醉川连退三步,最后那杖尖停在他喉结前半寸,沾着的墨点在他衣领上晕开个小圈。
\"好!\"赵霸天拍着巴掌,怀里抱着个朱漆木匣,\"老陈头那老匹夫,老子给他看了青帮的铁牌,又说这酒是给城隍爷镇邪用的,他才肯交出来。\"他打开木匣,酒香立刻漫了满屋,\"醉魂香,整整一坛!\"
陆醉川接过酒坛,坛身刻着\"永乐十七年御赐\"的字样,封泥上还留着朱砂印。
他刚要揭封,窗外突然飘进张纸条,\"啪\"地贴在他手背上。
纸条是毛边纸裁的,墨迹未干,写着:\"想要知道真正的危机,来城郊废弃道观。\"
众人围过来看,沈墨寒指尖轻触纸背:\"是用鹤顶红调的墨,写字的人......\"她抬头看向陆醉川,\"应该知道你能解百毒。\"
赵霸天抄起铁掌:\"老子带二十个兄弟跟你去!
那破道观我知道,十年前闹鬼被烧了,现在只剩半面墙——\"
\"不用。\"陆醉川将纸条折好收进怀里,他看向小九,盲女虽然看不见,却像感应到什么似的,摸索着抓起盲杖背在身后。
他又看向沈墨寒,\"你留在醉仙楼,盯着罗盘。
要是我申时还没回来......\"
\"我知道。\"沈墨寒按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衫传过来,\"万事小心。\"
日头偏西时,陆醉川和小九出了城门。
城郊的风卷着黄沙,远处废弃道观的断墙在尘雾里若隐若现,像头蹲在地上的怪兽。
小九的盲杖点在青石板上,\"笃、笃、笃\"的声响里,陆醉川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醉魂香的酒气透过泥封钻出来,混着风里若有若无的鬼火味,让他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不知道道观里等着的是敌是友,不知道那神秘人留下的线索是陷阱还是生机。
但他知道,有些路,只能自己走。
风突然大了,卷着几片枯叶打在断墙上,发出\"哗啦\"一声响。
小九的盲杖突然顿住,她侧耳听了听,伸手拽了拽陆醉川的衣袖——那是\"前面有人\"的手势。
陆醉川摸出怀里的酒葫芦,仰头灌了口。
辛辣的酒液烧得他眼眶发酸,却让他的眼神愈发清亮。
他踩着满地碎砖往前走去,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和小九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把并排的剑,指向那座藏着秘密的断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