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血珠还未凝固,陆醉川的左肩已疼得几乎要炸开。
那道去年为救被拐孩童时留下的刀伤,此刻正像被撒了把盐,每根神经都在抽痛。
他死死护着怀里的小九,女孩盲杖上的铜铃被压得轻响,混着黑巫师喉间发出的嘶鸣,在逼仄的巷子里撞出刺耳的回响。
\"醉川哥...\"小九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摸到他肩头渗血的衣料,盲眼上的旧布带被冷汗浸得发潮,\"我...我能听见好多声音,像有虫子在啃石头。\"
陆醉川的下颌绷成线。
他能感觉到黑巫师的邪力在逼近——那不是风,是某种活物在舔舐空气,腐臭里裹着铁锈味。
回头的瞬间,正撞上周天佑举着驳壳枪冲来的身影,枪管上还挂着没擦净的硝烟,\"陆跑堂,老子等这天等了半年!\"
子弹擦着陆醉川耳侧飞过,在砖墙上凿出个焦黑的洞。
他抱着小九就地翻滚,后背撞在不知谁家的腌菜缸上,陶片扎进肉里。
沈墨寒的符咒终于画完,黄纸在她指尖腾起幽蓝火焰,\"醉川,往左三步!\"
话音未落,一道符光如灵蛇窜出,正钉在黑巫师脚踝。
那怪物踉跄了下,黑雾凝成的手臂竟出现裂痕。
陆醉川瞳孔微缩——这是他第一次看清黑巫师的真容:人脸下是蛇鳞覆盖的脖颈,左眼翻着浑浊的白,右眼却泛着幽绿磷光,像极了上个月在义庄见到的尸变老粽子。
\"他的动作比刚才慢了半拍!\"沈墨寒扯着小九躲进墙根的阴影,发簪上的珍珠被冷汗泡得发亮,\"刚才释放黑雾时透支了,现在得靠本体移动!\"她摸出腰间的罗盘,青铜指针疯狂旋转,\"阴阳失衡,他的邪力在和自身魂魄打架!\"
陆醉川擦了把脸上的血。
前几次交手时,黑巫师的攻击像团无孔不入的雾,可现在每挥一次爪,都要先弓背蓄力,活像被抽了脊骨的恶犬。
他想起老城隍说过的话:\"邪术再强,终是借的外力。
就像偷酒喝的醉汉,喝得太急,反要被酒烧了肠胃。\"
\"小九,抓紧我。\"他把女孩往怀里按了按,掌心的城隍印突然发烫,烫得皮肤发红。
那枚祖传的青铜印上,第四道云纹正缓缓亮起,混着血珠折射出暖黄的光,\"寒儿,等会你引他往左,我要试试那招。\"
沈墨寒的手指在符袋里快速翻动。
她知道陆醉川说的\"那招\"是什么——三天前在城隍庙后殿,老城隍的虚影曾在月光里显形,说当云纹全亮时,或许能触到\"天地正气\"。
可那力量太玄乎,连沈墨寒翻遍《阴阳要术》都没找到记载。
黑巫师的嘶吼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次他没再放黑雾,而是直接扑过来,蛇尾扫过地面,青石板碎成齑粉。
陆醉川抱着小九就地一滚,蛇尾擦着他后颈扫过,割破一层油皮。
周天佑的子弹追着他打,有颗擦过小九的盲杖,铜铃\"当啷\"落地,在地上滚出好远。
\"寒儿!\"陆醉川吼了一嗓子。
沈墨寒立刻甩出三张镇尸符,符纸在黑巫师面前炸成金芒。
那怪物果然往左偏了半步——正是陆醉川要的角度。
他趁此机会把小九塞进沈墨寒怀里,转身时扯动肩伤,疼得眼前发黑。
可他没停,咬着牙冲向黑巫师,城隍印举过头顶,\"老城隍,我陆醉川这辈子没求过谁,但今天...求你帮我护着这俩丫头!\"
耳畔突然响起苍老的笑声。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混着庙里的檀香,\"小醉啊,你早就在护着了。
那天你把最后半块炊饼给要饭的孩子,那天你替被克扣工钱的老厨头出头,那天你跪在我像前说'这世道总得有人撑着'...这些,就是天地正气。\"
陆醉川的瞳孔泛起金光。
他感觉有股热流从脚底窜起,顺着脊椎往头顶涌,疼得他闷哼出声。
可那热流不是灼烧,更像久旱的田遇到暴雨,每寸血肉都在欢呼。
城隍印上的五道云纹同时亮起,青铜表面浮现出细小的金色纹路,像活了的龙在游走。
\"喝!\"他大喝一声,挥出拳头。
这一拳没有黑雾,没有符咒,甚至没有花哨的招式,可空气里却炸开一声闷响,像有面无形的大鼓被擂响。
黑巫师的蛇尾刚要扫过来,竟被这拳风生生逼停,蛇鳞上裂开蛛网似的细纹。
周天佑的子弹飞到半途,突然调转方向,\"噗\"地钉进他自己脚边的土里。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周天佑的脸白了,下意识往后退,军靴踩碎了块瓦片。
陆醉川没理他。
他能看见黑巫师体内的邪力——那是团青灰色的乱麻,缠着无数怨魂的哭嚎。
而他拳头上的金光每扫过一处,乱麻就断开一截,露出底下蜷缩着的、真正的黑巫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眼眶里爬满蛆虫,正发出无声的尖叫。
\"原来你也是被邪术操控的。\"陆醉川的声音放软了些。
他想起上个月在码头救的那个被降头师控制的船工,\"我送你解脱。\"
金光暴涨。
黑巫师的身体像被戳破的气球,\"砰\"地炸成漫天黑雾。
那些黑雾还没落地,就被金光烧成了灰烬,只余下块拇指大的黑色水晶,坠在陆醉川脚边。
\"好...好强...\"沈墨寒抱着小九靠过来,她发间的珍珠都在发抖,\"醉川,你刚才...\"
\"天地正气。\"陆醉川捡起水晶,入手冰凉,\"老城隍说,这是人间的底气。\"他转头看向周天佑,那军阀正攥着怀表链,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该你了,周大帅。\"
周天佑突然笑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军帽都掉在地上,\"陆醉川,你当我就这点本事?
老子在滇南找了三年,终于弄到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颗鸽蛋大的黑珠,表面浮着暗红纹路,像凝固的血,\"毁灭之珠!
当年张献忠屠成都时,用十万百姓的怨气祭出来的宝贝!\"
陆醉川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听过这东西的传说:据说此珠能把十里内的活物全烧成灰,连魂魄都剩不下。
沈墨寒的脸瞬间惨白,她抱紧小九往后退,可巷子就这么宽,退无可退。
\"你疯了!\"她喊,\"这东西炸了,你自己也活不成!\"
\"活不成?\"周天佑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老子当不成大总统,当不成阴间皇帝,活着有什么劲?
陆醉川,你不是要护着这破世道吗?
老子就毁了这世道,让你护个空!\"
他拇指按在黑珠的暗纹上。
陆醉川想冲过去,可距离太远。
他握紧城隍印,可刚突破的正气还没缓过来,体内像被抽干了力气。
沈墨寒颤抖着摸出最后一张符纸,可那符纸刚碰到黑珠的邪力,就\"嘶\"地烧了个干净。
小九突然挣扎着从沈墨寒怀里钻出来。
她盲杖在地上敲了敲,竟准确无误地朝周天佑走去。\"小九!\"陆醉川想喊,可喉咙像被堵住了。
女孩摸到周天佑的军靴,仰起那张带疤的脸。
她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黑珠的恶意,像块冰在胃里冻着。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周天佑的手背。
周天佑的动作顿住了。
\"姐姐说,\"小九的声音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坏人也有心里软的地方。\"她摸出兜里的糖——那是陆醉川今早塞给她的,\"给你吃糖,甜的。\"
周天佑的瞳孔剧烈收缩。
有那么一瞬间,陆醉川看见他眼里闪过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举着糖人追蝴蝶。
可那画面只闪了下,就被仇恨的黑雾吞没。
\"滚开!\"他一把推开小九。
女孩撞在墙上,盲杖\"啪\"地断成两截。
黑珠的暗纹全部亮起。
陆醉川听见地底下传来轰鸣,像有头巨兽在翻身。
巷子两侧的墙开始裂缝,瓦片\"噼里啪啦\"往下掉。
沈墨寒扑过去抱住小九,陆醉川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护着她们。
可那力量太快了,快得像冬天的北风,眨眼间就裹着腥气扑到了面前。
\"醉川哥...\"小九在他怀里轻声喊。
陆醉川闭上眼。
他想起老城隍的话:\"天地正气,护的是人心。\"或许这一次,他护不住巷子,护不住瓦片,护不住自己,但至少...他护过该护的人。
黑珠的光芒,照亮了每个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