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醉川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城隍印的纹路,可那黑雾里裹着的邪力却像淬了冰的钢针,顺着七窍往他魂魄里钻。
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在咯咯作响,后槽牙都咬出了血,血腥味混着喉头翻涌的酒气,呛得他眼眶发疼。
\"小陆!\"沈墨寒的喊叫声突然清晰了一瞬。
他模模糊糊看见她的桃木剑挑开三只黑蝶,剑锋上的符纹被血染红——是她刚才扑过来护他时,被蝶翅划开的伤口。
血珠顺着剑脊滴落,在青砖上溅成细碎的红梅。
小九的手还攥着他的衣角。
这盲眼的姑娘看不见,却能凭着气息摸到他的位置,判官笔在头顶划出金弧时,腕骨上那圈褪色的银铃叮铃作响。
那是上个月他在庙会给她买的,说\"哑巴姑娘戴银铃,走路像摇着月光\"。
此刻银铃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混着她急促的喘息:\"呜...呜...\"
陆醉川的意识开始往下沉,像掉进了结冰的井里。
他看见老城隍的虚影在意识深处浮现,白须飘拂如雾,手中的城隍玉笏泛着温润的光。\"孩子,你可还记得第一次觉醒时的酒坛?\"老城隍的声音像敲在青铜古钟上,嗡嗡震得他魂魄发颤,\"那时你为救被拐的小乞儿,灌下三坛烧刀子,酒气冲开泥丸宫;后来为挡赵督军的炮弹,你醉卧城隍庙前,用半坛女儿红引动了阴阳气脉。
可这一次...\"
\"我知道。\"陆醉川在意识里扯动嘴角。
他的魂魄此刻像被揉皱的纸人,可那些被他遗忘的碎片突然涌了上来:铁掌赵霸天拍着他肩膀说\"兄弟的命比青帮总舵还金贵\"时,酒坛砸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沈墨寒在藏书楼翻到《幽冥职司考》时,眼底亮得像星子的光;小九第一次用判官笔在他掌心画笑脸,笔尖沾着灶糖的甜。
\"原来这些...才是我的酒。\"陆醉川突然笑了。
他感觉有滚烫的东西从心口涌上来,不是酒气,是血,是火,是被他藏在市井里的热辣辣的活气。
那些与伙伴们共度的片段在意识里炸开,像被点燃的炮仗,噼啪作响。
老城隍的玉笏突然迸出万道金光。\"共鸣不是术法,是心!\"他的声音里带着欣慰的震颤,\"去感受他们的命数线,去抓住你想守护的因果!\"
陆醉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无数金线在眼前交织——沈墨寒的命数线是青蓝色,缠着《阴阳要术》的书影;小九的是雪色,线尾系着半块残缺的判官令牌;赵霸天的是赤铜色,每道纹路里都嵌着断刀和酒坛。
而他自己的命数线,不知何时与这些线缠成了一股,在黑雾里倔强地发着光。
\"给我破!\"他嘶吼出声。
这声吼震得破庙的房梁簌簌落灰,震得黑蝶群炸成星点黑雾。
城隍印在掌心发烫,烫得皮肤滋滋作响,可他反而攥得更紧——那是老城隍用千年香火温养的法器,此刻正顺着他的血脉往身体里灌灵力,像把烧红的铁犁,犁开那些啃噬魂魄的邪毒。
小九突然松开他的衣角。
盲女的睫毛剧烈颤动,原本混沌的眼白泛起金芒——那是无眼判官觉醒的征兆。
她举起判官笔,笔尖点在眉心,血珠顺着笔杆往下淌,在青砖上画出一道血符:\"判!\"
这声清喝竟比陆醉川的嘶吼更有穿透力。
黑蝶群像被无形的手揉碎,纷纷坠地化为黑灰。
沈墨寒趁机咬破指尖,在桃木剑上画了道镇魂咒,剑指虚空:\"天地为炉,阴阳为炭,邪祟退散!\"
陆醉川感觉压在魂魄上的重量突然轻了。
他低头看向脖颈,那些爬上来的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露出下面因过度使用城隍力而泛青的皮肤。
城隍印的金光裹住他的手臂,像给伤口敷了层温暖的药膏。
\"好小子。\"老城隍的虚影渐渐淡去,\"这是你第一次真正与传承共鸣。
记住,城隍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是守着人间烟火的看门人。\"
陆醉川深吸一口气。
他感觉体内的灵力像涨潮的江水,在经脉里奔涌,撞得关节咔咔作响。
原本停滞的城隍境后期瓶颈,竟在这生死关头被冲开一道缝隙——他能清晰地\"看\"到破庙外的月光,看得到墙根下蚂蚁搬家的轨迹,甚至看得到黑巫师身上缠绕的因果线,那线尾坠着无数带血的骷髅。
\"现在,该我了。\"陆醉川握紧城隍印,起身时带翻了脚边的酒坛。
碎裂的陶片上还沾着他方才灌下的烧刀子,酒气混着灵力腾起,在他周围形成一道金色酒雾。
黑巫师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没想到这个原本在他眼里不过是\"有点运气的跑堂\",竟能在绝境中突破。
但很快,他扯动嘴角露出冷笑,右手探入怀中,摸出个巴掌大的黑色水晶球。
水晶球表面浮着暗红纹路,像凝固的血。
\"陆醉川,你以为破了我的黑蝶就赢了?\"黑巫师将水晶球抛向空中,\"这是我用三十个活人祭炼的空间扭曲器,取自海外异教的禁忌术法。
在这扭曲的空间里,你的城隍力会被乱流撕碎,而我...\"他指尖划过水晶球表面,暗红纹路突然活了,\"将是规则的制定者。\"
水晶球在半空炸裂,却没有碎片飞溅。
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圈黑色涟漪,像块被石子砸中的墨池,将整个破庙笼罩进去。
陆醉川感觉脚下的青砖突然变软,像踩在棉花上;沈墨寒的桃木剑突然变重,几乎要坠地;小九的银铃声响得刺耳,却又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看!\"黑巫师指着墙角。
原本堆着的破草席突然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厉鬼,梁上的蜘蛛网上悬着的不是蜘蛛,是赵霸天的头颅——当然,那只是幻觉,但在扭曲的空间里,幻觉与现实的界限被彻底模糊了。
陆醉川的城隍印突然发烫。
他能感觉到空间乱流在撕扯灵力,每调动一分力量,就像在荆棘丛里拽绸缎,刺得经脉生疼。
沈墨寒的额头渗出冷汗,她的阴阳术数在混乱的因果里完全失效;小九的判官笔失去了金光,盲女的金瞳里也泛起迷茫。
\"现在,跪下来求我。\"黑巫师一步步逼近,水晶球在他掌心旋转,\"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陆醉川咬着牙站直。
他的后背抵着沈墨寒,左手护着小九,右手的城隍印在空间乱流里忽明忽暗。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能听见伙伴们急促的呼吸,能听见老城隍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回响:\"看门人,要守的从来不是一时的安宁。\"
黑色涟漪还在扩散。
破庙的房梁开始扭曲,变成蛇信般的形状;供桌上的残烛突然烧起绿焰,照得众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奇形怪状的魔物。
陆醉川感觉有什么黏腻的东西缠上了脚踝,低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影子,正像活物般往他腿上爬。
\"小陆...\"沈墨寒的声音带着颤音,\"这空间...在吞噬我们的意志。\"
小九突然抓住他的手。
盲女的掌心有新鲜的血痕——是她用判官笔扎的。\"疼。\"她哑着嗓子发出单音节,虽然含糊,却像一记重锤敲在陆醉川心上。
\"对,疼。\"陆醉川低头冲她笑,血从咬破的嘴唇滴在她手背上,\"疼说明我们还活着。
活着,就不能输。\"
他举起城隍印,对着扭曲的空间重重一砸。
金光与黑芒在半空相撞,炸出刺目的闪光。
黑巫师的水晶球剧烈震颤,表面出现蛛网状的裂纹。
\"不可能!\"黑巫师的脸色终于变了,\"这只是城隍境后期...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陆醉川没有回答。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在疯狂流逝,可那又如何?
他想起第一次当跑堂时,被掌柜的骂\"懒骨头\"却依然偷着给乞丐塞馒头;想起为救小九被人打个半死,却还是笑着说\"这顿揍换个妹妹,值\";想起每次醉酒后觉醒城隍力时,耳边响起的老城隍的叹息:\"这孩子,偏要把最烈的酒,酿成最烫的光。\"
空间扭曲器的裂纹越来越多。
黑巫师慌忙要收回水晶球,可陆醉川的城隍印已经抵住了那团黑芒。
金光像把烧红的刀,一寸寸割开扭曲的空间。
沈墨寒趁机咬破舌尖,喷出血雾:\"急急如律令,破!\"小九的判官笔也迸出残光,在虚空中画出最后一道符。
\"轰——\"
黑色涟漪猛地炸开。
破庙的屋顶被掀飞大半,月光如瀑般倾泻下来。
黑巫师踉跄后退,水晶球\"啪\"地碎成齑粉。
他的衣襟被划开数道血口,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算你狠...\"他咬牙切齿,突然转身冲向庙门。
可还没跑出两步,就被陆醉川甩出的城隍印砸中后心。
黑巫师闷哼一声栽倒,晕了过去。
\"呼...\"陆醉川瘫坐在地,后背抵着墙直往下滑。
他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像被拆了重拼,每动一下都疼得抽气。
沈墨寒立刻过来扶住他,从怀里摸出伤药给他敷在脖颈的黑纹残留处;小九则摸索着爬到黑巫师身边,用判官笔戳了戳他的胸口,确认对方没了动静,这才放心地回到陆醉川身边,把脑袋搁在他腿上。
\"刚才那招...够狠。\"沈墨寒擦着他嘴角的血,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担忧,\"你透支了多少灵力?\"
陆醉川咧嘴笑:\"不多,就...半条命吧。\"他突然顿住,抬头看向被掀翻的屋顶。
月光下,原本扭曲的空间残留还在缓缓消散,可空气里有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某种更危险的存在,正隔着虚空盯着他们。
\"怎么了?\"沈墨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满天星斗。
陆醉川摇了摇头。
他摸出怀里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是赵霸天新酿的桂花烧,甜中带辣。
酒液顺着喉咙滚进胃里,烫得他眼眶发酸。
\"没事。\"他把酒葫芦递给小九,姑娘捧着喝了一小口,皱着眉头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陆醉川又看向沈墨寒,后者正用桃木剑挑着黑巫师的衣襟,检查有没有其他法宝。
月光照在她的发梢上,泛着温柔的光。
可那股腥气还在。
陆醉川摸着城隍印,突然想起老城隍说过的话:\"海外异教,最是难缠。\"他望着黑巫师昏迷的脸,突然觉得对方刚才的惊慌,或许只是前菜。
\"墨寒,\"他轻声说,\"把这老小子捆紧点。
赵哥估计快到了,等他来...咱们得好好问问,这空间扭曲器,到底是谁给他的。\"
沈墨寒抬头,正迎上他的目光。
那眼神里有疲惫,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却也有更深的警惕。
她忽然想起三天前在旧书摊翻到的《西洋邪术录》,里面记载过类似的空间法器,使用者背后往往站着更强大的存在。
夜风突然卷起地上的黑蝶残灰,像群黑色的精灵在月光下起舞。
陆醉川望着那些残灰,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赵霸天带着青帮的兄弟赶来了。
可不知为何,他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仿佛有双无形的眼睛,正透过层层夜幕,注视着这个刚刚从绝境中爬起来的年轻人。
而在那看不见的某处,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低笑:\"有意思...城隍的传人,竟能在空间乱流里保住命。
看来,得派更厉害的人去会会他了。\"
话音未落,黑暗中飘起一片黑色羽毛。
羽毛上的纹路,与黑巫师水晶球上的暗红印记,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