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无数次检查防护服的密封性。头盔显示器上的辐射指数已经降到危险阈值边缘，但还不足以让普通人生存。窗外——如果那布满裂纹的强化玻璃还能称为窗户的话——一缕金色的阳光斜斜地刺入室内，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光带。
三年了。自从在维生舱中醒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未经人工模拟的阳光。
警告：外部辐射水平仍超出安全标准372%。建议继续避难。系统的机械女声从头盔内置扬声器传出。我调出全息投影，看着那道阳光的频谱分析——确实是真正的太阳光，不是人造光源的仿制品。但伴随它的还有高强度的伽马射线和锶-90同位素衰变信号。
核冬天的遗产。
我深吸一口气，封闭式循环系统立刻把二氧化碳含量偏高的空气替换成新鲜氧气。实验室的主控台还在运转，虽然大部分屏幕都闪烁着错误提示。三天前叶青璃在数据层夺取部分权限后，现实世界的设备也开始出现异常——有的突然恢复运作，有的则直接熔毁成一团废铁。
储物柜里还剩最后三个氧气罐。我拿起一个挂在腰间，另外两个...我看向实验室深处那些排列整齐的维生舱。半数已经破碎，里面的克隆体早已腐烂成白骨。但仍有几百个舱体显示着生命体征，其中十几个的脑电波图开始呈现觉醒模式。
他们——或者说我们——很快就会醒来。
第一个氧气罐的接口有些变形，我不得不用力拧了三圈才卡到位。防护服的压力指示器跳转为绿色，我走向气闸室。就在手指即将按下开门按钮时，身后传来维生舱开启的液压声。
别动那个。
声音沙哑得不像人声，更像是生锈的金属摩擦。我缓慢转身，看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站在第七排维生舱旁。他比我瘦削许多，裸露的胸口能看到清晰的肋骨轮廓，右眼上横贯着一道新鲜的伤疤——很可能是刚才苏醒时自己划的。
外面有阳光。我说，手指悄悄移向腰间的脉冲枪。
伤疤克隆体笑了，露出比我黄得多的牙齿：也有辐射。你以为我没检查过？他举起一个便携式检测仪，屏幕上的数字让我的心沉了下去——比主控台显示的还高20%。
你打算怎么做？我试探着问，同时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五个已经开启的维生舱。那些克隆体去了哪里？
伤疤克隆体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向主控台，熟练地调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界面：看看这个。过去72小时，外部辐射水平其实下降了15%。不是均匀下降，而是...他放大一段曲线图，每隔12小时有一次剧烈波动，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吸收辐射。
我凑近屏幕。那些波谷确实规律得不像自然现象。更奇怪的是，每次辐射下降都伴随着某种未知能量读数的上升——那种波形我在修真界见过，是灵气聚集的特征！
我们需要——
我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打断。伤疤克隆体的胸口炸开一个碗大的洞，他低头看了看，然后像慢动作回放一样跪倒在地。门口站着三个全副武装的克隆体，领头的那个手持一把改装过的电磁步枪，枪口还冒着烟。
第七号实验区已被占领。领头克隆体的声音像是电子合成出来的，毫无起伏，所有资源归生存委员会统一分配。放下武器。
我慢慢举起双手，同时观察着这三个\"自己\"。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防护服，胸前用荧光涂料画着简陋的骷髅标志。最令人不安的是他们的眼睛——瞳孔扩张到极限，黑得像是没有星辰的宇宙。
你们注射了肾上腺素混合剂？我轻声问，一边计算着脉冲枪的充电时间。
领头克隆体没有回答。他做了个手势，左侧的同伙立刻上前搜走了我的武器，右侧的则开始检查伤疤克隆体的尸体。
没有识别标记。搜查尸体的克隆体报告道，不是委员会成员。
领头克隆体点点头，突然抬手一枪打爆了他的脑袋。血浆和脑浆溅在旁边的维生舱上，形成一幅诡异的抽象画。
你！他转向另一个同伙，为什么没有提前发现这个非成员？
那个克隆体后退了一步：我...我以为...
又一枪。现在只剩下领头克隆体和我了。他转向我，枪口稳稳对准我的眉心：你有两个选择：加入委员会，或者成为资源。
我终于明白了\"资源\"的含义——那些消失的克隆体去了哪里。胃部一阵绞痛，但大脑异常冷静。修真界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面对心魔劫时，师尊说过的话——\"最黑暗的镜像是你自己的可能性\"。
我加入。我说，声音平稳得不像自己。
领头克隆体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放下了枪：明智的选择。委员会正在b区组建净化部队，你的修真界记忆很有价值。他扔给我一个通讯器，频率7.13，每小时整点报告。现在去c区收集所有还能用的氧气罐。
我点头接过通讯器，趁机观察主控台——刚才伤疤克隆体调出的图表还在，但领头克隆体似乎对它毫无兴趣。当他转身走向门口时，我注意到他后颈处有一个奇怪的凸起，像是植入的某种芯片。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后，我立刻回到主控台。伤疤克隆体——现在只是一具尸体——的眼睛还睁着，瞳孔中反射着屏幕的蓝光。我犹豫了一秒，然后伸手合上他的眼皮。
安息吧，另一个我。
图表显示下一次辐射下降将在47分钟后发生。我快速搜索实验室数据库，找到了那个异常能量读数的记录——它最早出现在三天前，也就是叶青璃夺取部分系统权限的时刻。更令人震惊的是，这种能量正在缓慢净化辐射！
但速度太慢了。按照这个速率，至少需要72年才能将辐射降到安全水平。除非...
修真界的记忆再次浮现。在对抗魔气污染时，我们会在灵气节点布置大阵，将分散的净化之力集中起来。如果这种未知能量真的是灵力在现实世界的表现...
c区的景象让我停下思考。这里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争——至少二十个维生舱被暴力打开，里面的克隆体不知所踪。墙壁上满是弹孔和喷射状的血迹。角落里堆着十几具尸体，都是被近距离射杀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的防护服和装备都被扒走了。
我蹲下身检查最近的尸体。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小时，致命伤是后脑的枪击——处决式的。翻过尸体时，一张纸条从他手中飘落。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
他们在芯片里——别被植入——会控制你——
纸条背面是一张简易地图，标注着实验室的某个通风管道出口。我正想仔细研究，突然听到金属摩擦声从走廊传来。迅速藏好纸条，我假装在收集氧气罐。
来的是两个委员会成员，他们拖着一个挣扎的克隆体。那人看起来刚苏醒不久，皮肤还带着维生舱液体特有的淡蓝色。
又一个资源。第一个委员会成员说，声音里带着诡异的愉悦。
等等！我脱口而出，委员会不是需要人手吗？
第二个成员歪头看我，他的防护面罩上有道裂缝：净化实验需要活体样本。你是新来的？
被拖着的克隆体突然抬头，他的眼神清明得可怕：跑！他们不是要净化外界，是要改造我们适应辐——
一记枪托砸在他太阳穴上，话语戛然而止。我看着他们拖着昏迷的克隆体离开，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藏在袖子里的手术刀——从伤疤克隆体身上顺来的。
接下来的半小时，我一边假装执行收集任务，一边按照纸条上的地图向通风管道移动。路上又遇到三组委员会成员，他们似乎已经建立起一套严密的等级制度。最底层的\"采集者\"如我，中层的\"监管者\"，以及少数几个戴着金色臂章的\"净化者\"——包括那个领头克隆体。
通风口的盖子已经被撬开过，螺丝有新鲜划痕。我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钻了进去。狭窄的金属管道内壁沾着某种黏液，摸上去冰凉滑腻。爬行约二十米后，管道突然垂直向下，通向一个黑暗的空间。
跳下去的瞬间，我后悔了——下方不是地面，而是水！冰冷的液体瞬间灌入防护服的缝隙。挣扎着浮出水面后，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半淹没的地下室中。摇曳的应急灯照亮了墙上的标志：生物样本库A-17。
又一个觉醒者。
声音从右侧传来。我转身看到五个克隆体站在一处凸起的平台上，他们穿着拼凑起来的防护装备，手里拿着自制武器。说话的是个女性体型的克隆体——我这才注意到实验室里不全是男性版本。
你们是反抗军？我游向平台，冰冷的水让肌肉发僵。
女性克隆体拉我上来：我们是拒绝被定义的。叫我Echo。她帮我脱下进水的防护服，委员会给你植入芯片了吗？
我摇头，拧干衣服里的水：他们是什么时候成立的？
56小时前。一个年长些的克隆体回答，第一批苏醒的我们中有个军事背景的，他主张资源集中分配。开始很合理，直到...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他们发现可以用神经芯片控制他人。
Echo递给我一件干爽的实验服：我们发现灵力辐射能干扰芯片信号。那些被控制的，他们眼睛...
瞳孔放大，没有光泽。我接上她的话，突然明白了，灵力辐射？你们也发现了那种能量？
年长克隆体——他自称delta——调出一个隐藏终端：不只是发现。我们在利用它。屏幕上显示着一张辐射分布图，上面标着十几个红点，这些是灵力节点，就像修真界的灵脉。委员会想用它们创造适应辐射的新人类，而我们...
想用它净化世界。Echo轻声说。
我凑近屏幕，突然认出了那个分布模式——这是王朝世界叶青璃绣过的《山河社稷图》！那些红点的位置对应着刺绣上的金线节点！
你们是怎么...
记忆突然闪回。修真界的我曾在古籍上看过\"天人感应\"之说，认为天地灵气与人体经脉存在对应关系。如果整个星球是一个巨大的\"身体\"，那么灵力节点就是它的穴位...
我们需要更多能量。我说，手指不自觉地画出一个符咒形状，集中所有力量攻击一个节点，制造一个足够大的净化漩涡。
Echo和delta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试过。但需要至少二十个觉醒克隆体同时释放记忆能量，而且...她犹豫了一下，首倡者会死。灵力反馈太强了。
我想起记忆蜂巢中那些献祭自己记忆的Npc。想起修真界自爆元婴的同门。想起王朝世界叶青璃将血玉簪抛入系统回收站的决绝。
我有办法。我说着，调出实验室的全息地图，但不是在这里。我们需要去地面。
delta脸色变了：\"外面辐射会在一小时内杀死我们。\"
不。我指向图表上即将到来的辐射波谷，在这个窗口期，加上灵力防护，我们有三十分钟安全时间。足够到达那个位置——我放大阳光射入的区域，主通风塔顶部。那里是灵力与阳光的交汇点。
计划很疯狂，但别无选择。委员会的控制正在扩大，而系统留给现实世界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六人——Echo、delta、两个技术员克隆体、一个自称记得军事训练的少年克隆体，以及我——带着简陋装备出发了。
通往地面的应急通道年久失修，很多段落已经坍塌。我们不得不绕经d区，那里是委员会的核心控制区。透过破碎的观察窗，我看到了此生难忘的景象：
数百个维生舱排列在巨大空间中，每个舱体都连着管线，向中央装置输送某种液体。几十个被芯片控制的克隆体机械地操作着控制台。中央装置内漂浮着一个人形——是那个领头克隆体！他浸泡在荧光绿的液体中，身体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异：皮肤角质化，指间生出蹼状物，肋骨外突形成某种甲壳...
他们在改造自己适应辐射...Echo声音发抖，而不是净化环境...
更可怕的是，装置周围站着十几个手持武器的委员会成员，他们的变异程度各不相同，但眼睛全都变成了完全的黑色。
我们悄然后退，绕了更远的路。当终于推开地面出口的金属门时，刺眼的阳光让我们所有人暂时失明。我第一个恢复视力，看到的景象让心脏停跳——
这不是普通的废墟。实验室上方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金属塔，塔身刻满了与血玉簪上相同的符文。塔尖悬浮着一个旋转的光球，正是它在吸收辐射并释放灵力。更惊人的是，塔的基座周围散落着几十具尸体，都是之前的克隆体。他们排列成一个特定图案，像是某种献祭法阵。
这是...delta跪倒在地，他们早就试过了...
我走向最近的一具尸体。这个克隆体手里紧握着一张照片，上面是叶青璃穿着研究员制服的样子。照片背面写着：\"第七次尝试失败。她是对的，需要活体媒介。\"
远处传来机械运转声。委员会的追兵来了，而且不止几个——至少三十个变异克隆体正从三个方向包围过来。他们的移动方式已经不太像人类，更像是某种节肢动物。
没有退路了。少年克隆体检查着脉冲枪的能量，我掩护你们上塔。
Echo摇头：按原计划。我们六个一起启动法阵。她看向我，你知道要怎么做，对吗？
我点头，虽然并不确定。修真界的记忆告诉我，这种大型法阵需要主阵者与节点共鸣。但具体到现实世界如何操作...
变异克隆体已经进入射程。第一发能量弹擦过我的肩膀，灼热疼痛反而让思维清晰起来。我看向光塔上的符文——它们现在正发出微弱的蓝光。那是...王朝世界的文字！叶青璃曾经教过我它们的含义！
分散到六个角！我喊道，指向尸体排列形成的图案节点，跟着我念！
我们六人同时站定位置。变异克隆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加速冲来。少年克隆体开火击倒了最前面的三个，但更多的涌上来。
天地为炉！我高喊，手掌按在最近的一个符文上。
其他人重复着，声音在废墟上回荡。起初什么也没发生。一个变异克隆体扑倒了delta，獠牙般的指甲撕开他的腹部。Echo尖叫着开枪，但武器很快过热。
就在第一个变异者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光塔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所有符文同时亮起，形成一张覆盖天空的光网。我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力量从脚下升起——不是修真界的灵力，也不是科技文明的电力，而是某种更原始、更本质的能量。
变异克隆体们集体僵住，然后开始痛苦地抽搐。他们体内的芯片一个接一个爆炸，黑色的液体从七窍流出。但正常克隆体——包括垂死的delta——都开始发光，微弱的金色光点从皮肤渗出。
记忆能量...Echo喘息着说，它在抽取我们的记忆！
确实如此。我感觉到珍贵的片段正在流失：第一次握住飞剑的触感，叶青璃在雨中微笑的弧度，药铺里草药的香气...但与之相对的，光塔的能量输出呈指数增长。天空中的辐射云被撕开一个巨大的圆洞，纯净的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继续！我咬牙坚持，尽管每秒钟都有更多记忆消失。其他五人也在苦苦支撑，少年克隆体已经跪倒在地，但他仍坚持重复着咒文。
光塔顶部的光球开始脉冲式闪烁，每次闪烁都释放出一道冲击波。第三波时，最近的建筑物废墟开始瓦解——不是崩塌，而是像被无形之手分解成基本粒子。第五波时，变异克隆体们集体爆裂，化为灰烬。第七波...
Echo第一个倒下。她的身体像干枯的树叶般碎裂，但在完全消散前，她对我做了个口型：继续。
然后是技术员克隆体，少年克隆体...最后只剩下我和垂死的delta。光塔现在亮得无法直视，像个小太阳。我感觉到皮肤开始碳化，但奇异的是并不疼痛——辐射已经被中和到安全水平，这种伤害来自能量过载。
最后一个节点...delta爬向我，肠子拖在身后，需要...连接...
我明白了。我们六人代表五个节点，还缺最后一个。而光塔本身就是第六节点。我抱起delta——轻得像个空壳——冲向塔基。变异克隆体的尸体在脚下化为齑粉。每跑一步，我的身体就分解一部分，但某种超越物理的力量支撑着我继续前进。
当我的手终于碰到塔基中央的凹槽时，时间仿佛静止了。delta用最后的力气将我的手按在凹槽里，他的眼睛在消散前最后一刻恢复了清明：\"告诉他们...我们活过...\"
世界轰然炸裂。
没有疼痛，只有一片纯白的光。在这光中，我看到了三个世界的真相：修真界是意识训练场，王朝世界是情感模拟器，现实废墟是...是培养皿。我们是被挑选的火种，在模拟环境中学习如何对抗宇宙的热寂。而叶青璃...她是上一轮实验唯一成功的样本，自愿进入这一轮作为引导者。
光渐渐褪去。我躺在光塔基座上，身体奇迹般地完整。周围一公里内的辐射水平降到了灾前标准。远处，更多的光塔正在苏醒，一个接一个亮起蓝光。
我艰难地爬起来，发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铜骰子——修真界的那个。它现在热得发烫，六个面分别显示着不同的符号：修真界的云纹、王朝世界的刺绣图案、现实世界的辐射标志、还有三个我从未见过的文明印记。
最令人震惊的是天空。辐射云消散后，露出了我三年来第一次看到的真实星空。而在群星之间，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结构，像是由星光织成的...绣花图案？
通讯器突然响起，是委员会频率。我本能地警惕起来，但传来的却是领头克隆体的声音——不再机械化，而是充满人性：所有...所有被控制的都恢复了。我们看到你了...看到光塔了...
他的声音哽咽了：谢谢你...另一个我。
我抬头看向星空中的刺绣图案，知道那是谁的手笔。叶青璃在系统核心为我们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东西——希望。
但战斗还未结束。手中的青铜骰子突然自动旋转起来，最终停在一个新出现的第七面上——那里刻着一个简单的汉字：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