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哭丧声逐渐微弱时,林树君把往生钱塞回牛仔裤后袋。
岸边青石板残留着湿漉漉的泥脚印,他沿着人群踩出的痕迹退到村道上,手电筒光柱扫过芦苇丛,惊飞两只夜鹭。
\"这湖里的东西比鱼还精。\"土豪东甩着车钥匙从岔路冒出来,皮夹克下摆沾着香灰,\"上个月剧组来拍鬼片,有个场务半夜掉下去,捞上来时候后脖子全是青手印。\"他盯着林树君运动鞋上的水草,突然压低声音:\"老弟听句劝,离这鬼地方远点。\"
林树君摸出薄荷糖盒,金属盖在月光下划出冷光。
含糖的舌尖抵着上颚,他望着湖面飘来的铜葫芦点了点头。
远处传来陈女士尖利的哭喊,土豪东啐了口唾沫,小跑着朝祠堂方向去了。
月光偏移两寸时,龙头湖西侧芦苇荡动了动。
换上深灰连帽衫的林树君蜷在刺梨灌木丛里,登山包塞着防潮垫隔绝地气。
他调整夜视望远镜焦距,看见捞尸人正用船桨搅动水面——那些苍白的断手竟如蝌蚪般聚拢,托起个锈迹斑斑的铜铃铛。
柏木船吃水线突然下沉半寸。
四个穿靛青箭袖戏服的人影从东岸柳树林转出来,广袖在夜风里鼓胀如帆。
为首者戴着半张青铜傩面,腰间玉带扣闪着诡异幽光。
林树君摸出手机连拍七张,镜头里最后两人走过浅滩时,戏服下摆渗出灰白雾气,在鹅卵石上拖出黏稠水痕。
船离岸刹那,林树君抽出密封袋。
湖风裹挟着某种腐败藻类的腥气掠过鼻尖,他屏息捻起两片银杏叶——叶片刚触到芦苇杆上凝结的灰白水珠,立刻泛起焦黄卷边。
密封袋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是有人在嚼碎薄脆的虾壳。
三小时四十七分钟后,柏木船悄无声息泊回浅湾。
傩面人怀里多出个裹着油布的物件,形状像半截弯折的鹿角。
林树君摸黑挪到下游石滩,踩到块绵软的东西。
应急手电调到最低档,光晕里躺着半片靛青绸缎,金线绣的云雷纹里缠着几根灰白丝絮。
\"操他娘的道具间!\" 沙哑的怒骂刺破夜色。
戴鸭舌帽的男人举着强光手电冲进芦苇荡,胸口工作牌晃动着\"纣市影视城道具组\"。
林树君把绸缎塞进密封袋,听见对讲机里传来气急败坏的电流声:\"第四仓库的戏服又他妈少了五套!\"
月亮沉进云层的刹那,东岸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某个臃肿黑影正贴着水面匍匐前行,暗红戏服下摆扫过鹅卵石,发出类似蛇类蜕皮的沙沙声。
捞尸人突然直起腰,船头铜铃无风自动,惊起滩头夜栖的鸻鸟。
林树君缩回刺梨丛时,手腕上的电子表显示03:17。
防潮垫下的鹅卵石硌得肋骨生疼,他摸出半块巧克力掰碎含在舌底。
夜鹭的啼叫突然中断,湖面泛起环形波纹——有人正踩着浅滩淤泥往柏木船方向移动。
望远镜里出现个穿暗红圆领袍的身影,衣摆绣着褪色的蟒纹。
这人双手捧着雕花木盒,每走三步就停顿两秒,仿佛在丈量某种特殊步距。
林树君注意到他右肩布料有块不规则凸起,像是皮下藏着会蠕动的活物。
捞尸人依旧盘坐在船头,面前香炉插着三支线香。
火星坠落的瞬间,红袍人已踏上甲板,木盒与船板接触时发出空瓮般的回响。
林树君摸出录音笔,发现磁带在潮湿环境里转得异常缓慢,发出老牛反刍般的咯吱声。
船头线香燃到第二截时,岸边柳树突然无风自动。
另一个穿黛蓝道袍的身影从芦苇丛钻出来,腰间挂着七个黄铜铃铛。
林树君瞳孔微缩——这道士打扮的人分明穿着现代运动鞋,左脚鞋带还打着蝴蝶结。
\"子丑相交,阴阳倒错。\"道士甩着拂尘踏上跳板,七个铜铃却纹丝不动。
捞尸人终于起身,从舱底摸出个陶罐往船帮涂抹暗绿色膏体。
林树君鼻翼翕动,嗅到雄黄混着朱砂的刺鼻味道。
电子表跳至03:33时,船体吃水线诡异地上升半指。
林树君摸出指南针,发现磁针正在顺时针匀速旋转。
他撕下半张便签纸记录异常,却发现钢笔尖划破纸面的瞬间,墨水竟在纸上洇出类似符咒的纹路。
道士突然转身面对红袍人,道袍前襟的阴阳鱼图案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林树君调整望远镜焦距,看见两人脚下甲板渗出细密水珠——那些液体违反重力地向上飘浮,在半空凝成无数蚕豆大小的水球。
捞尸人抓起把粗盐撒向船尾,盐粒撞击铜铃发出炒豆般的爆响。
林树君背包侧袋的密封袋突然鼓起,先前收集的灰白丝絮在袋内疯狂扭动。
他连忙用登山扣压住袋口,后颈突然掠过阴冷的触感,像是有人对着他衣领吹气。
\"第四个人。\"林树君用口型默念,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腰带。
他摸出薄荷糖盒当反光镜,瞥见身后十米处的乱石堆旁,站着个穿赭色曳撒的臃肿身影。
那人脸上戴着破损的彩漆脸谱,右手五指正以不正常的角度蜷曲着。
柏木船突然发出木材开裂的脆响,船头线香同时熄灭。
红袍人怀里的木盒自动弹开条缝,露出半截布满孔洞的黑色骨殖。
道士猛然扯开道袍,露出胸口纹着的钟馗刺青——那画像的眼珠竟随着月光的偏移缓缓转动。
林树君摸出多功能军刀,用锯齿刀面悄悄锯断三根刺梨枝条。
当他准备后撤时,发现先前收集的灰白丝絮已在密封袋里结成蛛网状结构,透过夜视镜看去,竟像是张扭曲的人脸。
船尾铜铃突然齐声轰鸣,惊飞整片滩涂的夜鸻。
林树君借着鸟群振翅的掩护后撤,却在石缝里踩到团软腻的东西。
应急手电照亮半张泡发的黄符纸,朱砂绘制的敕令已被水渍晕染成血泪状。
远处传来柴油机的突突声,道具师举着探照灯往湖边扫射。
林树君猫腰钻进芦苇荡时,瞥见柏木船甲板上那两个神秘人正并肩而立。
他们脚下积水映出的倒影,竟然比本体多出个模糊的轮廓。
林树君将渗水的便签纸夹进防水笔记本,石缝里的黄符纸突然无火自燃。
幽蓝火苗舔舐过朱砂敕令时,芦苇荡深处传来柴油机熄火的闷响。
他贴着石滩挪向柳树林,运动鞋底刻意碾过潮湿的砂石消除足迹。
望远镜视野里,道士正用拂尘柄敲击木盒。
先前戴傩面的神秘人从舱底钻出,青铜面具下缘滴落着墨绿色黏液。
令人费解的是,这三个装扮迥异的怪人竟像熟识般保持等距站立,船头线香重新点燃后,他们同时转向东南方稽首。
“哐当——”
第四道身影从东岸浅水区冒出来,靛青箭袖戏服吸饱湖水紧贴在身上。
这人走路的姿势像是关节生锈的木偶,每迈一步就发出皮革摩擦的吱嘎声。
林树君摸出手机开启摄像模式,发现镜头里的戏服下摆竟在持续渗出灰白雾气。
捞尸人突然抓起船桨猛击水面,惊散那些聚拢的苍白断手。
新来者踏上甲板时,柏木船吃水线再次诡异地下降两指。
林树君摸出薄荷糖盒,用金属反光面观察身后——三只夜鹭僵立在枯枝上,鸟喙都朝着相同的西北方位。
当第五个穿杏黄袈裟的胖子蹚过浅滩时,林树君眉角不受控地抽搐。
这和尚打扮的家伙左手攥着肯德基全家桶,右手不断往湖里抛洒鸡骨头。
夜视镜里清晰显示,那些鸡骨入水即沉,在水底排列成北斗七星状。
“这是角色扮演大乱斗?”林树君无声冷笑,摸出微型测灵仪。
指针在红区剧烈震颤,表盘玻璃突然崩裂出蛛网状裂纹。
他迅速用密封袋裹住仪器,发现先前收集的灰白丝絮正在袋内组成某种梵文图案。
柴油机声再次逼近,道具师的探照灯扫过西岸石滩。
林树君缩进刺梨丛的阴影里,摸出多功能军刀削下片灌木树皮——淡黄色木质层渗出的汁液竟带着铁锈味。
他将树皮碎屑装进采样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啃噬声。
三米外的腐殖土微微拱起,半截泡发的戏服袖子正被某种生物拖入地底。
林树君抛出登山扣砸向那处,金属撞击声惊起只巴掌大的黑毛蜘蛛。
他趁机用树枝挑开浮土,发现土层下埋着半块雕刻精美的木偶头颅。
船头铜铃突然齐声爆鸣,惊得林树君手抖摔了望远镜。
等他重新调整好视角,柏木船已经载着五人驶向湖心浓雾。
道士的道袍下摆无风自动,露出内衬上印着的某影视基地标志;和尚的袈裟缝线处隐约可见条形码痕迹。
林树君摸出怀表对照电子表,发现两者产生了七分钟时差。
他撕下片薄荷叶含在舌下,摸黑转移到更高处的观景石。
这个角度能看到整片湖湾,防潮垫下的岩石还残留着前几日暴雨冲刷出的水线痕迹。
凌晨3点49分,东南风突然转向。
湖心浓雾翻涌如沸水,隐约传来铁链拖拽的哗啦声。
林树君用夜视望远镜持续观察,发现原本平静的湖面开始浮现细密漩涡。
那些漩涡中心不断吐出指甲盖大小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青黑光泽。
密封袋里的灰白丝絮突然绷直如钢针,将塑料袋戳出数个凸起。
林树君摸出镊子夹住其中一根,发现这物质遇氧即软,迅速蜷缩成环状。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掏出手机查看相册——先前拍摄的七张照片里,最后两人戏服下摆的灰白雾气,分明就是这种物质的扩散状态。
远处传来柴油机第三次启动的轰鸣,道具师带着两名助手开始沿湖搜索。
林树君将密封袋塞回登山包夹层,突然发现防潮垫边缘粘着片半透明的鳞。
这鳞片内层布满毛细血管状纹路,触碰瞬间竟产生微弱电流感。
当怀表指针指向4点17分时,湖心浓雾突然裂开道缝隙。
柏木船幽灵般滑出雾墙,船头线香仅剩最后半寸。
林树君屏息计数——甲板上五个身影完好无损,但傩面人怀里的油布包裹明显胀大了一圈。
道士的道袍前襟沾满泥浆,和尚的全家桶变成了麦当劳纸袋。
最诡异的是,五人登船时携带的各类物件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五盏样式统一的青铜宫灯。
林树君用长焦镜头捕捉到宫灯表面的纹样,那些阴刻的饕餮图案竟与影视城出土的西周文物完全一致。
捞尸人突然将船桨重重插入浅滩,惊起大片萤火虫。
林树君注意到那些发光的昆虫始终与船体保持三米距离,仿佛被某种无形屏障阻隔。
当最后一位神秘人踏上岸时,柏木船吃水线诡异地恢复了初始状态,就像从未承载过任何重量。
东天泛起蟹壳青时,林树君伏在观景石后记录完最后一行观测笔记。
他起身时踩到块温热的鹅卵石,拾起发现石面残留着半枚指纹——这指纹纹路间布满细密水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成灰白雾气。
晨雾漫上村道时,林树君把最后半块巧克力塞进冲锋衣口袋。
他蹲在歪脖子柳树后数了七遍人数,确认下船的五人连袖口褶皱都与登船时完全一致。
夜视望远镜的录像回放里,那两缕被密封袋锁住的灰白雾气正在高频震颤,像两条被困的银环蛇。
“咔嗒。”
林树君用镊子夹住第三片带水渍的银杏叶,叶片边缘的焦黄正在缓慢侵蚀叶脉。
当第四片叶子触碰到甲板残留的黏液时,密封袋突然鼓起拳头大的凸起,吓得他差点摔了便携式冷藏箱。
这些装在真空袋里的样本,在晨光里泛着类似水银的诡异光泽。
村口早点铺飘来油条香时,五个神秘人已分头隐入不同巷弄。
穿杏黄袈裟的胖子拐进影视城后门,戴傩面的身影消失在祠堂转角,唯有那个关节僵硬的戏服人贴着墙根蠕动,衣摆拖出的水痕在石板路上结出薄霜。
林树君摸出多功能军刀,用锯齿刃在樟树皮刻下标记。
刀刃刮到树皮深处的结痂时,暗红色汁液顺着刀槽滴落,在青苔上洇出类似符咒的图案。
他掏出手机正要拍摄,村道尽头突然传来铁门撞击声——捞尸人扛着船桨拐进祠堂侧门,皮靴后跟粘着片鳞状物。
晨光穿透薄雾的刹那,林树君闪身躲进早点铺雨棚。
蒸笼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他借着雾气掩护观察祠堂。
供奉用的铜烛台倒映在积水中,烛火竟呈现出诡异的青白色。
“年轻人要几笼?”店主掀开蒸笼,蟹黄包的热气扑上林树君的后颈。
“三笼鲜肉,两杯豆浆。”他摸出零钱压在竹匾下,余光瞥见祠堂门缝里渗出灰白雾气。
那些雾气触碰到阳光的瞬间,竟像活物般缩回阴影里。
当第五笼小笼包端上桌时,林树君已经用吸管在豆浆杯底戳出观察孔。
祠堂侧门吱呀开启,换回粗布衣裳的捞尸人拎着陶罐走向后山。
林树君摸出怀表对照时间——距离剧组大巴抵达还有四十七分钟。
影视城方向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林树君把最后半个包子塞进嘴里,起身时故意碰翻醋碟。
深色液体在桌面蔓延成爪痕状,他掏出纸巾擦拭的动作恰好遮住往祠堂方向张望的视线。
道具师骂骂咧咧的嗓门穿透三条街巷:“监控全他妈是雪花!这月丢的戏服够拍三部古装剧!”两个场务抬着纸箱跑过早点铺,箱角露出的靛青布料让林树君喉结微动。
他摸出薄荷糖盒,金属反光里映出自己运动鞋侧边沾着的半片金线云雷纹。
晨雾散尽的刹那,林树君闪进祠堂背阴处的窄巷。
青砖墙缝里嵌着几缕灰白丝絮,他用镊子夹取时突然听见头顶瓦片轻响。
夜视镜电源键在掌心硌出红印,他屏息仰头——屋檐垂下的蜘蛛网上粘着片暗红蟒纹布料,正在晨风里轻轻摇晃。
当第三辆剧组卡车碾过石板路时,林树君已经绕到后山腰。
他蹲在野柿子树后,用长焦镜头记录捞尸人往陶罐里添加朱砂的全过程。
突然刮起的山风卷走三张黄符纸,其中一张正巧贴在他藏身的树干上。
符纸背面的影视城入库标签还粘着半截条形码。
“这算哪门子的镇邪符。”林树君用指甲刮了刮符纸边缘,嗤笑声卡在喉咙里——符纸上的朱砂突然开始流动,在他注视下重组成陌生的篆体字。
怀表表盘突然蒙上水雾,时针逆时针跳动两格。
正午阳光穿透林隙时,林树君蹲在影视城道具仓库外的消防栓后啃饭团。
他特意换了件印着某剧组标志的防晒衣,鸭舌帽檐压得遮住眉眼。
当第五个临时演员领取戏服时,他跟着人群混进更衣室,顺手把粘着灰白丝絮的磁铁贴在通风管道内侧。
“那谁!群演证出示下!”场务突然堵在通道口查证。
林树君摸出伪造的工作牌晃了晃,闪身躲进古装剧服装区。
手指掠过靛青戏服的瞬间,他袖口的微型采样器已经夹走半根金线。
当警报器突然鸣响时,他正用手机拍摄戏服内衬的符文刺绣——那些图案与凌晨收集的灰白丝絮的排列方式完全一致。
“抓小偷!”道具师沙哑的吼声震得衣架颤动。
林树君抓起件杏黄袈裟罩在头上,撞翻两排衣架冲向安全出口。
他特意从监控死角拐进群演通道,把粘着鳞片的磁铁拍在消防柜背面。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在岔路口转向时,他已经翻出围墙,防晒衣内侧袋里装着半截泡发的符纸。
夕阳西沉时,林树君蹲在村口石桥上调试光谱仪。
仪器显示屏上的波形图与灰白丝絮的震动频率完全吻合,当他将最后半瓶湖水样本倒入试管时,桥洞下的阴影里突然响起衣物摩擦声。
捞尸人划着柏木船从桥下经过,船头铜铃系着根暗红流苏——那分明是凌晨某个神秘人戏服上的装饰物。
林树君摸出怀表对照落日角度,表盘内侧不知何时蒙上了层灰白水雾,秒针正在两种颜色间交替闪烁。
当最后一缕阳光沉入龙头湖时,林树君把三枚刻着符文的鹅卵石压进桥缝。
夜风掠过芦苇荡的声响里,隐约夹杂着类似戏服绸缎摩擦的沙沙声。
他转身走向影视城方向时,祠堂飞檐上的脊兽眼睛突然闪过幽蓝反光,像是某种未知存在的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