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泥冻结的郑原冻土被骤然踏碎!十万铁甲如玄色洪流撞向新筑的京城城墙!城头“段”字大旗在凛冽的朔风中被拉扯得如同挣扎的困兽!叔段全身披挂簇新却略显稚拙的铜甲,在亲卫簇拥下立于瓮城缺口,脸上昨夜的醉红被惊怒取代,手按剑柄厉声嘶喝:“射!都给寡人射——!”
城下军阵如磐石分开!
公子吕子封单骑突出!雪白宝马如离弦之箭,骤至护城河前三箭之地勒住!他横刀立马,不避城上寒星般的箭簇,声如滚雷撞向城头那张年轻惶乱的脸:
“段!兄侯予你膏腴京邑!荣宠尊号!何负于尔——?!”吼声携着风雷,狠狠撕碎叔段强撑的勇气,“尔今日!竟敢——行此不臣!不义!不悌!豺狐之举——?!”
叔段猛地倒退一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片惨白!子封看也不看他,虎目如电扫过城下那片被强征而来、惶惶如蚁附城根的西鄙北鄙壮丁,声音陡然拔高,穿透寒风直抵人心:
“尔等!皆郑室赤子!宗庙乡梓在侧!妻儿翘首于门!”刀锋猛地划开冷凝的空气,直指城楼,“岂可为逆贼爪牙?!助豺为虐?!今若倒戈!既往不咎!若执迷……” 刀刃寒光骤然暴涨,如同地狱劈落的雷霆!“城破之日——逆党尽诛!九族不贷——!”
最后一句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那些被迫执戈、面有菜色的鄙邑丁壮最后一丝幻想!嗡——!死寂被瞬间打破!
“扔了!扔了这些破铁!”不知何处一声嘶吼炸开!
哐当!当啷啷——!无数支长戈短矛被粗暴地掼在冻土上!草鞋踩踏着倒地的同伴,如同溃堤的浊流,无数身影头也不回地撞开身后督战队惊惶失措的拦阻,哭爹喊娘涌向四野!仿佛逃离的不是战场,而是噬人深渊!城下瞬间空了大半!只剩簇新的京城孤悬于萧瑟寒风之中!
“废物!都是废物——!” 叔段目眦欲裂!暴怒狂吼淹没在败兵溃逃的绝望浪潮里!他那身崭新甲胄在稀薄日光下映射出刺眼的虚浮光泽,如同祭坛上涂了金箔的纸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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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逆段者——重赏——!”
子封马刀指天!寒芒劈裂凝云!身后玄色大纛轰然前压!战鼓如同天穹崩塌的轰雷!震得城垣摇晃!
轰——!巨大的撞木裹挟着千军万马的恨火!轰然撞向那道仓促竖起、尚不及包铁的厚木城门!木屑如雪暴般迸射!裂缝在叔段惊骇欲绝的瞳孔深处炸开!
几乎同一刹那!祭仲胯下乌骓如黑色闪电!斜刺里直扑城下!他挺槊如龙!借着撞木破门的巨力震开守卒缺口!人与马竟从碎木尘烟中杀出!铁蹄踏破倾倒的门板,长槊直取城楼上那抹刺目的金色!
“护驾!护驾!” 叔段被亲兵拉扯着,踉跄滚下城楼!祭仲长槊“嗡”地砸在叔段方才立足的旗杆座!火星四溅!旗座粉碎!巨大而沉重的“段”字王旗裹着硝烟轰然歪倒!沉重旗杆如倒塌的巨木,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狠狠砸在城下尚在嘶鸣挣扎的伤马身上!马脊断裂的沉闷碎骨声与垂死嘶鸣纠缠!腥热的血沫瞬间泼满了城根倾倒的木栅与冰冷的泥雪!
“逆贼休走!”子封如滚雷般杀入!铁塔般的战马撞翻最后几名贴身护卫!手中铜柄长剑裹挟风雷!直劈叔段后心!叔段亡魂大冒,扑滚进早已备好的战车!御夫亡命鞭马!三匹挽马惊嘶着拖拽沉重的战车冲出尚未合围的东门缺口!将城中哀嚎与冲天火焰远远甩在身后!车轮在冻土上犁出深沟,碾过方才他麾下溃兵遗落的残破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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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鄢邑的冻土窄道,如同被遗弃的死蛇般荒凉。叔段蜷缩在剧烈颠簸的战车内,铜甲缝隙灌满冰冷刺骨的风。他抱紧颤抖的双臂,眼中全是祭仲槊尖寒光与子封劈落巨刃的残影。
车后尘土如龙卷般直冲霄汉!子封的玄色大旗猎猎如怒海翻浪!马蹄踏碎冻土的节奏如同紧追不舍的丧钟!每一次逼近都像铁锤猛砸在叔段绷断的神经上!
“去……去共城!快——!”叔段喉咙里挤出不成声调的嘶吼。车辙陡然急转!碾过覆着薄冰的田埂深沟!车轮狠狠撞击冰面!车厢发出濒死的呻吟!叔段被巨大的离心力猛地甩向厢壁!腰间一枚精巧的羊脂白玉佩——正是武姜所赐——猝不及防撞在青铜窗棂犄角!“叮当!”一声清脆裂响!玉佩碎裂!几片细小的玉屑飞溅!其中一枚滚圆的玉珠恰好跌入车外泥泞冰碴里,被紧追而至的玄甲马蹄狠狠踏进黑泥深处!再无痕迹。
鄢邑城郭遥遥在望!城门竟已紧闭!城头守卫旗帜……赫然已换成郑侯玄黑徽记!
“开门——!我乃太叔——!”绝望的嘶喊在寒风中断裂!
回答他的,是城门下突然竖起的一片寒芒戟林!守将冰冷的头盔在垛口后闪动:“逆贼!此路不通!”
“天亡我也——!”马车猛停!巨大的惯性让叔段撞碎了额角!血糊住了眼睛!他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如同乌云压顶的子封追骑!望着眼前冰冷拒绝的城池!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空!他瘫软下去,口中却发出一阵疯狂而惨厉的大笑!笑声回荡在荒原,混着子封震天动地的喝令:
“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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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郑王庭,金兽吐出的冷香也难以凝冻空气中的沉重。庄公立于空寂的大殿中央,一身玄纁染尘未洗。他背后高悬的巨大舆图上,代表共城的那个墨点之上,已被人用朱笔狠狠划去。殿内弥漫着新鲜血液浸透麻布后散发的、若有若无的铁锈气。
“段……”他声音低沉,如同巨石碾过粗砂,“非吾母……启其妄念……”指尖抚过冰冷的玄玉剑柄,感受着那刺骨的冰凉渗入骨髓,“断不敢……至此!”
阶下公子吕子封周身浴血的黑甲尚未卸下,虎目深处掠过复杂难言的神色。他一步踏前,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刚直:“大王!人伦至重!子母之间,情通天地!纵使……纵使姜夫人有偏私溺爱之失……”他的声音愈发铿锵,如金石相击,“为人子者,孝道乃天地纲常!骨肉至亲,何忍断绝——?!”
“不必……再言!”庄公霍然转身!动作疾如闪电!垂旒珠玉激荡碰撞!一道雪亮的白旄——象征统帅斩杀权柄的令节——被他自腰间猛地抽出!玄玉剑柄撞在白旄竹节之上,发出一声短促厉响!剑鞘未出!但那束象征君主生杀权柄的纯白马尾长缨,却已被他五指如钩死死攥住,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诏!”庄公的声音如同沉雷滚过空旷殿宇,每个字都带着斩骨裂筋的决绝,“即日!迁太后武姜——于颍水之城!筑宫别居!无寡人命——!”
他目光猛地抬起!穿透殿门!投向遥远不知名的方向!手中那束洁白如霜的马尾白旄被他狠狠掷于阶下冰冷地砖!
“啪嗒!”白旄坠地,溅起几点微尘。
庄公死死盯着那束坠地的白旄,喉头滚动,一字一句,如同从九幽黄泉的冰窟深处挤出,清晰得令人心胆俱寒:
“寡人——立誓于天地!立誓于宗庙——”
声音拔至顶点,撕裂了殿内凝固的空气:
“吾——与母氏!此生于世——”
短暂而令人窒息的停顿,如同巨鼓擂响前的死寂。空气几乎被抽空,沉重的绝望感如泰山压顶,将殿中所有臣属凝固在地,连呼吸声都消失无踪。
“——生生世世!”
庄公的指节因极致用力而惨白如骨,指甲深陷掌心,几欲滴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唇齿间碾碎血肉而出,带着刻骨蚀髓的冰冷恨意与无法回头的决绝:
“不——见——黄——泉——!!”
“铛啷——!”
一道凄艳无比的寒光!伴随着玉器撞击金砖的尖锐声响!庄公腰间一枚温润的蟠龙白玉佩被玄玉剑鞘猛然撞落!笔直地坠向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砖!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优美的弧光,映照着殿顶昏暗的天光,映出少年天子眼底那片碎裂的痛楚与寒彻——随即在死寂的大殿中!
轰然迸裂!
无数晶莹剔透的玉屑在沉闷的碰撞声中炸开!如同万千星子在黑暗中四散飞溅!几点锐利的碎玉,裹挟着新生的棱角,旋转着、跳跃着,不偏不倚——
噗!噗!
其中两点微不可察的碎星!竟穿透凝滞的空气!
稳稳地、带着玉石崩裂时的微弱力量!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阶下武姜太后那满头精心梳理、却已沾染尘霜的白玉簪鬓之间!星点的翠色在那无瑕的雪白里刺目如滴血!
武姜鬓间!几点晶莹碎玉无声无息刺入银丝之间,如同苍苍白发上凝固的血珠。而她袖中的一束白绫,正死死缠绕着半截昨夜被拗断的犀角点翠簪——那是她当年为幼子段亲手选冠的吉礼。断裂的簪尖深陷掌肉,割开道道细微的血痕,淋漓的暗红缓缓沁透素白绫缎,如同枯雪地底渗出的浑浊泉脉。
殿外凛冽的风突然倒卷而入!穿过重重宫阙,狠狠撞向悬挂于新殿最高处的青铜巨编钟——当——!一声悲怆雄浑的钟鸣如同裂帛,骤然炸响!瞬间穿透整个新郑城郭!震得城中无数残雪瑟瑟而落!那沉重的余韵裹挟着誓言与碎玉的寒光,沿着殿宇飞檐斗拱尖锐的檐角,刺向铅灰色的、低垂欲堕的天穹深处!再无回转之机。
殿外宫苑池塘深处,一尾蛰伏越冬的金鲤猛然撞碎冰面,在残留的钟声里跃出一抹刺眼的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