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被一道惨白的闪电无情撕裂,雷声紧随其后,如同巨兽的咆哮,在海面上空炸开。
每一声都震得郝雅耳膜嗡嗡作响,心脏也跟着抽紧。
她死死抠住小船湿滑冰冷的船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咸涩的海水和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身旁的郭轩比她好不了多少,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不羁的脸庞此刻紧绷着,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他一手紧握着舵柄,另一只手则徒劳地敲打着黄铜罗盘的外壳。
那枚曾经在无数次航行中指引过方向的仪器,此刻像个固执的孩童,指针疯狂地旋转、跳动,完全失去了应有的沉稳。
“该死的!”郭轩低吼一声,声音几乎被狂风吞噬,“这鬼东西彻底疯了!我们偏离航线多远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一种更深沉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他们这次出海,本就是一场赌博,寻找那座传说中无人踏足的岛屿,如今看来,更像是一场自投罗网的送死。
郝雅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腥咸和胃里的翻腾。
她知道此刻任何抱怨和恐慌都无济于事,反而会加速他们的崩溃。
“别急,郭轩,”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尽管牙齿也在不受控制地打颤,“风暴总会过去的。这罗盘……也许只是暂时受了干扰。”她费力地从鼓胀的背包里摸索着,终于拽出一块折叠好的油布。
在剧烈的摇晃中,她几乎是扑到罗盘上,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笨拙地将油布裹在罗盘外壳上,希望能隔绝一部分雨水和风浪的直接冲击。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她大声问,雨水顺着她的额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郭轩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感激中夹杂着一丝绝望,还有一丝……愧疚?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重新将注意力投向那片被狂风搅得天翻地覆的墨色海洋。
“但愿吧!”他嘶哑地回应,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他知道,郝雅的举动更多的是一种心理安慰,对于已经失灵的罗盘而言,这块油布恐怕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他更清楚,这次航行的风险远超预期,是他一意孤行,才把郝雅也拖入了这绝境。
小船就像一片脆弱的叶子,在山峰般的巨浪间被抛上抛下。
每一次浪头的抬升,都让他们感觉自己即将被甩向天空;而每一次浪谷的坠落,又仿佛要将他们拖入无底的深渊。
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板连接处渗进来的海水越来越多,冰冷刺骨,浸泡着他们的小腿。
“抓紧!”郭轩突然暴喝一声,猛地向左打舵。
一道比船身还要高出数米的巨浪如同一堵移动的水墙,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咆哮着向他们拍来。
郝雅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耳边是水流的轰鸣和郭轩压抑的闷哼。
她本能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船舷的缆绳,祈祷着这艘小船不要散架。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或许是漫长的几分钟,当小船再次奇迹般地从浪涛中挣扎出来,郝雅呛咳着,努力睁开眼睛。
郭轩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显然刚才那一下让他受了些内伤。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一点点侵蚀着他们的意志。
郭轩的眼神黯淡下去,他似乎已经放弃了与风浪的搏斗,任由小船在波涛中颠簸。
就在这时,郝雅的目光穿透雨幕,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异样。
在遥远的海天交接之处,在那片翻滚的乌云与汹涌的波涛之间,有一点极细微、极不真切的光亮,若隐若现,如同垂死者眼中最后一点飘摇的星火。
“郭轩!看!那是什么?”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个方向,“是光!那里有光!”
郭轩仿佛被这声呼喊从麻木中惊醒,他循着郝雅手指的方向望去,起初只看到一片混沌。
但当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短暂照亮海面时,他也看到了!
那确实是一点光,微弱,却稳定,不像磷火那般诡异,更像是……一座灯塔!
“灯塔!”郭轩的声音陡然拔高,绝望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火焰,“是灯塔!我们有救了!”他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重新握紧舵柄,用尽最后的力气调整船头,朝着那渺茫的希望艰难地驶去。
每一米的前进都异常艰难,风浪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变得更加狂暴。
小船在郭轩的操控下,一次次惊险地避开致命的浪头,顽强地向着那点光芒挪动。
郝雅则在一旁不断地用一个破旧的瓢向外舀水,希望能减轻船身的负担,哪怕只是杯水车薪。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那点光芒在视野中逐渐清晰、放大。
他们终于看清了,那确实是一座矗立在礁石之上的灯塔,塔身古旧,但顶端的光芒却坚定地穿透了风雨。
灯塔之下,似乎隐约有一道天然的避风港湾的轮廓。
当小船终于冲过最后一道翻滚的白浪,艰难地挤进灯塔下方那片相对平静的水域时,两人几乎同时瘫倒在船舱里。
船身虽然依旧随着外围海浪的余波轻轻晃动,但那种随时可能被吞噬的恐怖感觉已经消失了。
雨势似乎也小了一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郝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浑身发软。
她抬起头,看向身旁同样狼狈不堪的郭轩,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
“我们……我们到了。”郝雅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忍不住想笑。
郭轩靠在船舷上,慢慢坐直身体,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岸边。
灯塔静静地矗立在昏暗的天色下,塔顶的光芒孤独地旋转着,照亮了这一小片狭窄的避风港。
港湾不大,泊着几艘同样破旧的小渔船,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却不见一个人影。
四周是陡峭的黑色礁石,犬牙交错,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荒凉。
一种异样的寂静笼罩着这里,除了风雨声和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再无其他。
郭轩的眉头刚刚舒展,此刻却又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
他凝视着那座灯塔,以及灯塔下那片寂静无声的陆地,心中那份刚刚落地的踏实感,不知为何,又悄然悬了起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比湿透的衣衫更深地渗入骨髓。
夜色如同一块被墨汁浸透的厚重幕布,沉沉地压在避风港的上空。
雨点砸落在岩石和船篷上的声音,渐渐被风的呼啸所取代,那风声凄厉,仿佛无数冤魂在岛屿间穿梭,低声呜咽。
郝雅和郭轩背靠着一块相对干燥的岩壁,粗重地喘息着。
刚才那场短暂而凶险的遭遇战,耗费了他们不少体力。
郭轩肩胛处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洇湿了衣衫,此刻正咬着牙,用从衣摆撕下的布条草草包扎。
郝雅的脸颊上也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紧紧盯着郭轩手中的罗盘。
“恢复了,”郭轩声音有些沙哑,他晃了晃罗盘,那根曾经疯狂旋转的指针,此刻温顺地指向北方,仿佛从未失常,“这鬼地方的磁场,果然和暴风雨有关。”
郝雅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自己膝上那本摊开的古老航海日志。
羊皮纸的边缘已经磨损卷曲,字迹也因年代久远而显得有些模糊。
她用指尖轻轻拂过其中一段记载,那段关于“幽灵岛”附近隐藏洞穴的描述,像一根救命稻草,也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月影西斜,潮退石现,巨岩之口,海龙吐息之处,方为灵魂归途之始’,”郝雅低声念着日志上的神秘词句,“这应该就是洞穴入口的线索。但‘海龙吐息’……会是什么?”
郭轩处理好伤口,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紧锁:“海龙……通常指代的是某种自然现象,比如间歇泉,或者特定方向的强劲海流。结合‘潮退石现’,入口很可能在低潮时才会暴露,并且有某种喷射水汽或强大气流的特征。”
“那些黑市的人,”郝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他们显然不是冲着我们这艘小破船来的。他们很可能也知道这本航海日志,或者至少知道这岛上藏着秘密。”
郭轩的眼神变得凝重:“没错。刚才那些人,身手不弱,配合也算默契,绝不是普通蟊贼。他们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势力。我们暴露了。”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避风港内,除了他们二人压抑的呼吸声,便只剩下风声在岩石缝隙间盘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哨音。
每一声风响,都像是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中窥伺,又像是敌人逼近的脚步声。
“那本日志,”郭轩沉吟道,“他们既然知道,就说明这‘灵魂囚禁之术’的秘密,并非只有我们掌握。甚至,他们可能比我们知道的更多。”
郝雅的心猛地一沉。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前往洞穴的每一步,都可能落入对方的算计之中。
这不再仅仅是一场寻宝探险,更像是一场与时间赛跑、与未知敌人博弈的生死赌局。
“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郝雅斩钉截铁地说,眼神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等暴风雨一过,我们就出发。但在此之前……”她警惕地环顾四周,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我们得换个地方。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郭轩赞同地点头。
先前那几个黑市手下虽然被击退,但难保他们不会去而复返,甚至带来更多的人手。
这个避风港,在暴风雨的掩护下尚能提供一丝庇护,一旦风雨停歇,便会彻底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下。
“日志上有没有提到其他可以暂时躲避的地方?”郭轩问道。
郝雅快速翻阅着日志,眉头越皱越紧。
日志的记载大多集中在航线、海流以及“幽灵岛”本身的传说,对于这种临时避难所的细节,却着墨甚少。
突然,她手指停在某一页的角落,那里用一种更潦草的字迹,画着一个简单的标记,像是一个小小的山坳,旁边标注着几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风眼暂歇……背阴……”
“这里,”郝雅指着那个标记,“似乎是岛上某个地势较低洼、能避开主要风向的地方。但具体位置……日志上没有明确标出,只说在‘巨岩之口’的背风面。”
“‘巨岩之口’……莫非就是指那个洞穴入口附近的标志性岩石?”郭轩眼神一动,“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不仅能找到更隐蔽的休息点,还能提前观察洞穴周围的情况。”
这个发现让两人精神稍振。
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如何在风雨未歇、危机四伏的黑夜中,找到那个语焉不详的“山坳”?
外面风声依旧,只是雨势似乎小了一些。
黑暗中,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愈发清晰,每一次撞击都像重锤敲在他们心上。
他们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股邪恶势力如同附骨之疽,一旦被他们盯上,便很难摆脱。
郭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与其在这里等着被包围,不如主动出击,寻找生机。”他站起身,尽管肩上的伤口依旧传来阵阵刺痛,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郝雅也站了起来,将航海日志小心翼翼地收回背包。
她的手心有些汗湿,既是因为紧张,也是因为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未知的危险固然令人恐惧,但解开谜团的渴望,却像一团火焰,在她心中熊熊燃烧。
夜色如墨,暴雨初歇的迹象尚不明显,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
他们都知道,这短暂的喘息,不过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那本航海日志,此刻就静静地躺在郝雅的背包里,仿佛一头蛰伏的猛兽,即将引领他们闯入一个更加叵测的旋涡。
而那个幽灵岛上的隐秘洞穴,究竟藏着的是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
无人知晓。
唯一确定的是,他们必须在天亮之前,找到新的藏身之处,并为即将到来的航程做好万全准备。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一个充满变数和凶险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