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苏瑾怡的鞋跟碾过一片带血的枯叶,那抹暗红刺得她瞳孔微缩。
怀里的骨刀贴着心口,刀柄上的纹路硌得皮肤发疼——这是她十二岁那年在义庄剖完第一具骸骨后,用死者指骨磨成的,刀身还留着当时未擦净的骨屑。
她原本该往西市找王太监问玉钥下落,可刚拐过第三道巷口,后颈的汗毛突然根根竖起。
这是鉴骨术练到深处才有的直觉,像有无数细针扎进骨髓——正南方向,三十步外的瓦檐上,有三个人正压着呼吸趴着;东边卖糖画的老槐树下,卖糖葫芦的小贩腰间别着淬毒的柳叶刀,刀鞘与裤带摩擦的声响比他叫卖声还清晰;更远处,有马蹄声裹着风卷来,踏碎夜雾的节奏里藏着熟稔的阴鸷——是冷无痕的乌骓马,那畜生左前蹄铁掌缺了个角,每跑三步就会发出\"咔嗒\"一声。
苏瑾怡的手指在骨刀上轻轻一旋,刀身发出极细的嗡鸣。
她原本紧绷的肩背突然松下来,脚步慢了半拍,像是被石子绊了下,整个人踉跄着撞向右边的酱菜铺子。
木柜上的陶瓮\"砰\"地倒了个,酸黄瓜的气味混着土腥气炸开,瓦檐上的人同时动了——三枚透骨钉擦着她耳后飞过,钉进对面的砖墙,发出\"噗噗\"闷响。
\"好手段。\"苏瑾怡低笑一声,反手将骨刀掷出。
最左边的刺客刚要跃下,喉间一凉,骨刀精准钉入他锁骨下方三寸——那是她验过百具尸体后摸清的死穴,扎中这里,人还能活半柱香,但再提不起半分力气。
剩下两人见势不妙正要撤退,她已弯腰拾起脚边的酸黄瓜坛碎片,手腕一抖,碎片擦着第二个刺客的耳尖削断他的发绳。\"告诉冷无痕,\"她仰头盯着瓦檐,月光在她眼尾镀了层冷光,\"他要的玉钥,我偏要攥碎在他手心里。\"
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苏瑾怡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咔嗒\"声比刚才近了十倍,冷无痕的乌骓马正往皇宫方向狂奔。
她摸出怀里半块密信,\"子时皇陵\"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可此刻冷无痕的目标分明不是皇陵。
\"调虎离山。\"她咬着后槽牙吐出这四个字。
黑莲教故意用皇陵引萧鸣调羽林卫,实则冷无痕要趁宫中空虚控制皇帝。
她摸了摸腰间萧鸣给的玉牌,突然改变方向往城南跑——许夫人的绣楼在城南,那女人三个月前丈夫暴毙,尸体上有黑莲教特有的蛇形灼痕,她当时替许夫人验尸时,那女人攥着她的手说:\"苏姑娘若需要黑莲教的消息,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拼一拼。\"
许夫人的绣楼窗纸透着昏黄的光,苏瑾怡刚敲第三下,门就\"吱呀\"开了。
许夫人裹着月白缠枝莲披风,鬓角的珍珠钗歪向一边,显然一直在等。\"苏姑娘!\"她抓住苏瑾怡的手腕往屋里拽,指尖凉得像冰,\"我就知道你会来,黑莲教在城东破庙藏了毒粉,他们要往护城河投毒——\"
\"许夫人。\"苏瑾怡按住她颤抖的手,\"冷无痕现在去了皇宫,我需要他的据点位置。\"
许夫人的喉结动了动,突然转身拉开妆匣最底层的暗格,取出张染了茶渍的地图。\"城东三十里,废铁厂后面的地窖,\"她指着地图上用朱砂点的红点,\"我男人...他死前说那是黑莲教的粮草库,可我前儿个听见两个教徒说话,说里面藏着'瘟神的眼泪'。\"
苏瑾怡的指尖在\"瘟神的眼泪\"几个字上顿住——这是她在义庄验过的瘟疫死者记录里提到的,黑莲教用染病的老鼠骨髓混合尸油制成的毒粉,沾到皮肤就会起水疱,吸入肺里三日必亡。
\"谢了。\"她将地图折好塞进衣襟,转身要走,却被许夫人扯住衣袖。\"苏姑娘,\"许夫人的声音突然哑了,\"我男人死的时候,手里攥着半块黑莲令,我藏在...藏在院里老梅树的树洞里。\"她松开手,指节泛着青白,\"若你能用得上...\"
苏瑾怡回头看她,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见许夫人眼角的泪痣——和她丈夫尸身上的蛇形灼痕位置分毫不差。
她突然明白这女人为何冒险,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等天亮,我让萧鸣派羽林卫来接你。\"
城东废铁厂的铁门锈得只剩半扇,苏瑾怡蹲在墙根,耳尖贴着地面。
地下传来规律的脚步声,每十三步换一次方向——是四人巡逻队,间隔七步。
她摸出怀里的骨刀,沿着墙根往左边挪了五尺,指尖按在一块松动的砖上,轻轻一推,砖块\"咔\"地陷进去,露出个仅容一人的地洞。
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苏瑾怡屏住呼吸滑下去。
地道顶挂着煤油灯,光线昏黄得像凝固的血。
她贴着墙走了二十步,听见前方传来压低的对话:\"大当家说今晚必须把'瘟神的眼泪'搬上马车,子时前要过护城河。可那苏仵作...\"
苏瑾怡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按在腰间的骨刀上。
她绕过转角,看见两间石室,左边堆着整箱的陶瓮,右边的木桌上散着些泛黄的纸页——最上面一张写着\"五月十五,护城河投毒,毒量需覆盖全城水井\",旁边用红笔圈着\"慕容嫣\"三个字。
她刚要把纸页塞进怀里,身后突然响起风声。
苏瑾怡本能地矮身侧滚,一柄带棱的短刀擦着她后颈扎进土墙。
刺客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青灰色的眼睛——是黑莲教死士,被喂过蛊药的那种,痛觉神经早被毒坏了。
\"来得好。\"苏瑾怡翻身站起,骨刀在掌心转了个花。
死士挥刀又刺,她侧身避开,反手用刀背敲在他手腕上。
死士吃痛松手,短刀\"当啷\"落地。
她趁机扣住他的脉门,指腹压在他腕骨间的麻筋上——这是她验过无数具尸体后总结的,活人这里最脆弱。
死士闷哼一声,膝盖一弯跪在地上。
苏瑾怡扯下他的面巾,露出张二十来岁的脸,左眉骨有道月牙形伤疤。\"谁让你来的?\"她压低声音问。
死士咧嘴笑了,牙缝里突然渗出黑血——他服了毒,临死前用最后一口气说:\"大当家在...在...\"
话音未落,他的头重重砸在地上。
苏瑾怡摸了摸他的颈脉,确认断气后,迅速将纸页收进怀里。
刚要离开,地道深处突然传来熟悉的\"咔嗒\"声——是冷无痕的乌骓马蹄声,这次近得像是就在头顶。
她贴着墙根往上挪,透过地洞的缝隙看见冷无痕站在废铁厂中央,月光照在他腰间的令牌上,那是块雕着黑莲的青铜牌,牌面泛着幽蓝的光。
他对面站着个戴斗笠的人,声音沙哑:\"玉钥在皇陵地宫第三道石门后,拿到它,你就能...\"
\"够了。\"冷无痕打断他,\"我只要慕容嫣坐上龙椅,其他的...等事成再说。\"
苏瑾怡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数着冷无痕的脚步声往厂外去,这才从地洞钻出来。
夜风卷着铁屑打在脸上,她摸了摸怀里的纸页和地图,转身往与萧鸣约定的老槐树下跑——那里有棵两人合抱的老槐树,树洞里藏着萧鸣留下的信号,是半片染了朱砂的枫叶。
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铺成张大网,苏瑾怡刚走到树前,肩头突然一重。
她反手要刺,却被人攥住手腕。\"是我。\"萧鸣的声音带着些哑,体温透过掌心传来,\"李侍卫的毒解了,太医说再晚半柱香...\"
他的话没说完,苏瑾怡已将怀里的纸页和地图塞给他。\"冷无痕要毒护城河,玉钥的事是调虎离山,他真正的目标是控制皇宫。\"她的声音急促,\"许夫人说城东据点有'瘟神的眼泪',我还看见冷无痕和个戴斗笠的人见面,他的令牌...\"
萧鸣的手指在纸页上顿住,月光照见他眼底的暗涌。
他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玄铁剑穗上的玉牌撞在她心口,\"先回府,我让人把羽林卫分成三队,一队守皇宫,一队封护城河,一队...\"
\"不。\"苏瑾怡按住他的手,\"子时前必须端了城东据点,否则毒粉运出去就来不及了。\"她摸出怀里那片带血的枯叶,\"萧鸣,我验过太多尸体,这次...我不想再添新的。\"
萧鸣凝视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抽出腰间的玄铁剑,剑刃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去马厩牵我的踏雪,\"他将剑穗上的玉牌塞进她手里,\"我让李侍卫带三百羽林卫从南门进,你从地道引他们到藏毒的石室。\"
远处传来更鼓,子时三刻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
苏瑾怡翻身上马,踏雪扬起前蹄发出长嘶。
她回头看萧鸣,他站在老槐树下,玄铁剑映着月光,像道劈不开的墙。
\"等我。\"她喊了一声,打马往城东狂奔。
风灌进耳朵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仗,要么黑莲教覆没,要么...她攥紧手里的玉牌,骨刀在腰间硌得生疼。
老槐树上的乌鸦突然惊飞,掠过萧鸣的头顶。
他望着苏瑾怡消失的方向,指尖轻轻抚过剑刃,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更鼓敲过子时四刻,城南的更夫拖着长腔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城东废铁厂的地底下,三枚火折子同时亮起,映出满地的陶瓮和染血的纸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