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囚门】
元启十七年冬,铅灰色云絮将京城压成寒铁铸的匣。雪粒子砸在朱红宫墙上,碎成冰屑,连镇国公府飞檐上的狻猊兽首,都凝着两串冰棱,似垂落的无声涕泪。沈绛薇立在暖阁窗前,指尖碾过窗棂冰花,那纹路在掌心融出细缝,像极了前院甲叶摩擦的声响——冷硬的金属碰撞被风雪揉碎,化作千万条蛇在雪地爬行的窸窣。
“姑娘,御史台的人封了前门,禁军统领正往后院去……”侍女晚晴的话音抖得像檐下冰棱,狐裘毛领蹭过沈绛薇手背时,她才惊觉那皮毛浸着雪水的凉。
沈绛薇没回头。目光胶着在庭院老槐树上:三日前父亲下朝,曾在树下驻足,玉扳指刻进树皮的符号,此刻被雪填了半分,却在枝桠阴影里泛着黑褐,像道结了痂的旧伤,痂下隐隐有血珠将渗未渗。
“取石青色比甲来,”她声线裹着暖阁的熏香,却比窗外的雪更沉,“再沏壶武夷山大红袍,送到父亲书房。”
晚晴捧着狐裘的手一僵:“姑娘,老爷他……”
“镇国公府的规矩,”沈绛薇转身时,雪光恰好掠过她眼角——那颗绛色泪痣活了般,在素白面皮上颤成一滴将坠未坠的血,“在陛下发落前,轮不到穿铁铠的人来破。”
【风水异象】
书房紫檀架上的《青囊经》被风掀起书页,墨香混着檀香,在禁军铁靴下碾成尘。沈绛薇踏过狼藉时,青铜罗盘正从翻倒的书桌下滚出,盘面天干地支的鎏金纹路,在雪光里暗得像凝血。
“沈小姐,通敌叛国是死罪。”禁军统领陈武的铁手套捏着半卷舆图,甲叶碰撞声震得书架上的镇宅铜铃轻颤,“府中物件都需查验。”
罗盘入手时烫得惊人。沈绛薇盯着指针——本该指向子丑的玄铁针,正逆时针旋动,金漆剥落处露出暗红血纹,如蛛网爬满罗盘背面。她忽然想起父亲总在月圆之夜用指尖摩挲这罗盘,说沈家血脉与天机盘同寿。
“掌管京畿防务十载,”她的目光扫过满地散乱的兵符拓片,“库房连一匹私运战马都查不出,何谈通敌?”
陈武皱眉的瞬间,“咔嚓”脆响惊破寂静。罗盘在沈绛薇掌心迸出火星,指针猛地钉死在正南“离”位,天池里的水纹竟泛着血色,如有人将一滴血滴进了万年寒潭。
“邪门!”身后禁军拔刀的声音划破空气。沈绛薇余光瞥见书架顶层的紫檀匣——父亲藏密信的地方敞着口,匣底残留的腥气钻进鼻腔,像极了幼时在城郊乱葬岗闻过的、雪狼舔血时的涎味。
她将罗盘塞进袖中,指尖划过“离”位血纹:“陈统领可知,这‘泰山石敢当’底座的符篆,是用玄铁匕首刮花的?”墙角倒伏的石敢当,镇宅朱砂篆字裂成蛛网,断口处凝着暗褐,“风水摆件破了气场,恐污了御史台的查案文书。”
陈武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最终落在她腕间那串沈巍亲赐的墨玉佛珠上,挥手时铁铠带起的风掀乱了地上的《八宅明镜》:“速去速回。”
【缧绁之音】
禁军退至外廊的刹那,沈绛薇扑向书桌残骸。狼毫笔杆上的“沈巍”刻痕被踩得模糊,砚台里的残墨冻成冰坨,唯有砚台下的半张纸角,父亲仓促写下的“血裔”二字,墨色已沁透纸背,像两滴血渗进宣州贡纸。
“哐当!”前院传来盾牌砸地的巨响,紧接着是兵刃相击的清越声。沈绛薇透过窗缝,看见雪地中三道黑影掠过禁军头顶——他们落地时足不沾雪,黑袍下摆凝着白霜,动作僵直如提线木偶,却快得在雪幕里拉出墨色残影。
“是夜行者!”禁军的惊呼被风雪撕碎。沈绛薇猛地攥紧罗盘,指针在袖中疯狂旋转,最终指向心口——那里正传来细密的刺痛,像有根针在血脉里游走。
“从密道去望云观,”她将字条塞进发髻,拔下白玉簪划开掌心,血珠滴在罗盘上的瞬间,盘面血纹如活物般窜动,“告诉青岚道长,镇国公府遭了‘血祭劫’。”
“姑娘!”晚晴的哭喊声被撞门声淹没。
“吱呀——”书房门裂开时,风雪卷着铜锈味扑来。为首者戴着青铜鬼面,左眼处镂空成蔷薇纹样,正是三日前父亲在槐树下刻的符号。鬼面人喉间发出破锣般的声响:“祭品后裔,该回‘血裔会’了。”
沈绛薇退至窗边,老槐树的影子透过窗纸,在她衣摆上投下扭曲的枝桠。雪更大了,朱墙在夜色中浸成暗红,而她掌心的血正顺着罗盘纹路蔓延,在盘面凝成一朵将开未开的蔷薇。鬼面人迈出第一步时,她忽然笑了,指腹碾过罗盘“离”位的血纹,那笑意冷得像冰:“你们可知,沈家的天机盘,只认沈氏血脉的血?”
话音落时,她扬手将罗盘砸向鬼面人,同时扯断腰间的墨玉佛珠。十八颗珠子在半空爆成齑粉,化作一道墨色屏障挡在门前,而她已翻身跃出后窗,雪地里只留下半枚染血的脚印,如同一瓣坠落的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