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池的嘶吼如同垂死的巨兽,浊浪裹挟着破碎的白玉围栏残骸撞上紫宸殿雕花金柱。喷涌的墨绿水柱撕裂殿基,阴河腥臭盖过了龙涎余香。浑浊的浪头里翻滚的不止是鱼虾断木,更有大片大片灰白色、边缘锐利如刀锋的奇异石片。宫人惊恐的尖叫声中,一块半掌厚的灰白石板被巨浪拍上殿阶,竟将鎏金铜兽首撞出一个碗口大的凹坑!石板深嵌兽首,裂隙处黏连着一簇湿漉漉的黑色水草——赫然是几根尚未腐烂的残缺人指!
“妖……妖物现形!”一个老太监吓得瘫跪在地,污水浸透他蟒袍下摆。
池中漩涡已成沸腾的墨潭。每一次翻涌喷发,都有大股粘稠的黑泥和零星的灰白石块被抛掷上岸。石块的形状规整得诡异,边缘锐利,棱角分明,断裂处密布蜂巢般的孔洞。它们混杂在淤泥里,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森冷的哑光。
“启禀王公公……”浑身湿透的工部主事声音抖得不成调,“初……初判……这些碎石……断口新茬……似……似是被巨力从某处整体岩体崩……崩脱……”
王公公那张惨白的脸皮纹丝未动,唯细长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他捻起一块黏着黑泥的灰白石片,指尖在石片边缘抹过——锋利得几乎割破皮肤。
“冷宫……送来的泥胎废料……”他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身后两个司礼监红袍太监却瞬间绷直了背。“速去查勘西苑囚室……尤其废太子刻字那面破墙。”
九龙池喷涌更急。一根扭曲断裂的巨大钟乳石柱被浊流推上水面。石柱约三尺粗细,半截柱身布满被暴力撕扯的裂痕,裂开的岩芯暴露在外,赫然可见孔洞深处嵌着几块棱角分明的灰白石渣!水流的压力正将那些渣滓挤出孔洞,扑簌簌散落污水中。
“就是它!”工部主事失声,指着嵌入兽首凹坑的灰白石板,“同质!是同质之物!”石板表面的蜂巢状孔洞形态与废太子刻字泥块一般无二!
阴河浊流涌过西苑冷宫废墟地基。无人注意的水底暗流中,几缕细微的墨绿色菌丝(阴河特有腐生物)如同找到了温床,正疯狂钻入那嵌入地基的灰白石胎孔洞深处菌丝贪婪地吸收着楚旭石胎内蕴的硅质粒子,分泌出粘稠的酸性胶液,加速侵蚀着石胎与岩脉的结合处……
地泉暗牢。刺骨的水汽裹着浓重的腥味涌入。楚旭被沉重的寒铁锁链固定在石壁阴湿的十字刑架上。铁链勒入琉璃石肤,发出艰涩的摩擦声。冰寒刺骨的暗河水漫过他冰冷的脚踝,混着牢底泛起的阴沟污泥。污水表层漂着零星几块灰白石片——是九龙池崩上来的水泥碎块碎屑。
石胎冰冷沉寂。唯有意识载体平台深处还在运转:
【水侵蚀风险:硅化表层完好率:98.7%】
【菌丝寄生威胁等级:低微(菌群已被硅质粒子自体灭活)】
【环境要素扫描:水体检测到高浓度碳酸盐及硝酸钙…淤泥层富含二氧化硅颗粒…】
【硅化表层微孔结构变化:钙质与硝化物结晶沉淀加速…新生物质:水合硅酸钙晶体(弱结构层)…】
淤泥深处,一窝被水流惊动的血红毒蜈蚣从石胎脚底缝隙钻出。它们细密的节肢疯狂刮擦着楚旭石化的脚背!毒液沾上琉璃石肤,嘶嘶作响,却无法穿透分毫!一只稍大的母蜈蚣被污泥裹挟,竟钻进石胎脚踝背面一处新生的、由钙质硝化物结晶堵塞的浅层微孔内!
蜈蚣体内分泌的酸性粘液不断侵蚀着微孔内壁。孔壁深处……一缕极其微弱的、源自硅化意识网络的电流被意外激发!啪!一道细微到肉眼难辨的淡蓝电火弧光在微孔深处炸开!将那只蜈蚣瞬间烧成焦炭!电火花沿着孔壁微弱的矿物导电性攀爬跳跃!最终……消失在钙质结晶深处……却留下了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法磨灭的电流轨迹!
牢门外甬道尽头传来铁甲摩擦声,伴随一道尖细刻毒的通禀:
“太后懿旨:钦天监正周氏,勾连妖人窃弄地脉,祸殃宫阙,尸曝寒潭十日以儆效尤!涉事废太子石骸……毁其形貌,挫骨扬灰!令司礼监与钦天监诸属官即刻监刑!”
阴影里,一个裹着不起眼灰布袍、眉眼低垂的枯瘦内侍猛地抬头!赫然是苏清雪!她深瞳剧震!毁骸!挫骨扬灰?!这石胎内嵌的硅基意识一旦彻底暴露在碾磨破坏下……
“且慢——!”一道苍老惊怒交加的嘶吼猛然撞破地牢死寂!符墙外冲来一人,袍袖残破染血,正是当夜七星阵中幸存的紫袍属官!
“王公公明鉴!周监正身死魂未远!其灵骨未寒!此石胎乃监正以命炼出的护国天枢!更引北斗镇于玉髓碑中!此刻若毁胎,碑中北斗戾魂必破壁噬灵!殃及宫禁!”
王公公捻着菩提子的手指骤然顿住!眼角扫过那人惨白如金纸的脸,又瞥向泥潭深处沉默如山的石胎。“玉髓碑……何在?”
“碑……”紫袍属官面皮抽搐,“碑……尚陷在九龙池废墟淤泥之下!未及取出……但北斗星力已……已被此石胎引去镇封!碑胎一体……毁胎必崩碑!”
王公公枯唇紧抿。龙池废墟下藏着北斗戾魂?他抬了抬手。
两个司礼监红袍悄然退开几步。
苏清雪低垂的眼睑下眸光急闪。就是此刻!
她如同鬼魅般贴着阴影挪动,指尖一点银芒悄无声息弹出!银芒射入石胎脚下被毒蜈蚣撕开的淤泥浅坑!
噗!
泥水微溅!淤泥下的什么东西被银芒击中粉碎!一股极其微弱却令人本能不适的腥锈味瞬间在污水中弥散!气息微弱如烟尘,却又顽固如锈蚀!正是魏无庸尸骸被阴河腐蚀后渗出的“千机蚀脉散”残毒!
“嗯?!”王公公捻动菩提珠的枯指猛地停下!深陷眼窝中射出两道毒针般的锐光,精准钉向气味的源头!一股磅礴阴冷的精神力瞬间笼罩那浅坑区域!
“水下……有魏阉蚀骨毒!!”
他袖袍一挥!两名司礼监红袍如电射出!四掌翻飞,阴柔掌力如同水波拍岸,狠狠扫向楚旭石胎脚底淤泥!
轰!
浑浊的泥浆被掌力炸起数尺!浑浊泥水泼溅!石胎双腿被震得猛颤!锁链摩擦石壁火星四溅!那只刚被电火烧焦的毒蜈蚣尸骸从淤泥中炸飞出来!
就在泥浪迸溅遮蔽视线的刹那!
噗!噗!噗!
三声极其轻微的水底异响!
楚旭石胎被污水浸泡的腿胫骨上几处新生的、被钙质水合结晶堵塞的微孔深处——那几缕先前毒蜈蚣刮擦时激发留下的微弱电流痕迹——骤然被猛烈的冲击波激活!电火从微孔深处猛地攒射出来!
啪!啪!啪!
三道微蓝的电弧如毒蛇探首,狠狠咬在拍击而至的红袍太监掌心!
“呃!”两名红袍掌心剧麻!阴柔掌力瞬间泄尽!惊怒之下本能地将侵体的那丝麻痹电流强行逼出!
嗤!
两道细小的焦烟从他们指间逸出!焦烟与掌风尚未散尽的水汽、弥漫的蚀骨残毒气息、连同石胎本身散发的微弱硅质粒子……在污浊潮湿的空气里……瞬间混融!
一点灰白的菌斑……竟在两名红袍太监掌心皮肉被电弧点破的细微伤口边缘……悄无声息地滋生!
“妖胎!”王公公枯唇吐出两个字。再无犹疑!菩提串往腕上一套!
然而——
牢门外再次传来变调的嘶喊:
“报……九龙池底!龙……龙鳞!挖出龙鳞了!”
整座地牢的死寂再次被撕开一道口子。
一炷香后。天寿山封禅台临时搭建的明黄幔帐在阴风里猎猎作响。
一块半人高、通体遍布灰黄石鳞的巨大骨板浸在桐油与烈酒混合的盆中。骨板边缘断裂焦黑,表面鳞片残缺不全,唯独中央一道逆生的棱脊完整。棱脊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暗金色六方晶膜,膜下无数细微的暗金符文如同蝌蚪般游动流转。骨板内侧深凹处,几片同样覆盖着六方晶膜的灰白石片牢牢嵌在龙骨裂隙里。
周正阳枯槁的尸身被铁钩吊着浸泡在另一盆冰冷的硫磺泉中。尸首被水泡得肿胀发白,但心口处却异常塌陷焦黑——正是那夜玄雷轰出楚旭髓核之处!此刻,那焦黑塌陷的伤口边缘,竟同样附着着一层极淡的暗金六方晶光!
“冷宫泥胎碎块嵌入龙祖断脉……封禅圣台又寻获逆鳞龙骸……”刑部侍郎指尖捻起一片九龙池里捞起的灰白石片,声音艰涩,“这晶膜……与龙骸之上一模一样……”
“护国天枢?”兵部尚书冷笑,“周正阳尸身残留之晶膜又怎么说?废太子石胎腿胫深处爆出的妖电又怎么说?!那石胎骨孔深处沾的可都是阴河水底积尸毒!再加上魏阉余毒!”他猛地一指那暗金晶膜,“真龙会沾染这些污秽吗?”
“非秽也!”钦天监仅存的紫袍属官扑跪在泥水里,指着龙骸骨板上嵌合的灰白石片,“此乃镇龙阳髓锁!正是石胎点化!乃大凶化圣之兆!至于周监正尸身所附……”他喘息着,“那日玄雷轰顶!阳髓自凝!乃监正借雷火留存的护法真印!这妖电…是污毒浸蚀…是污毒触发了大凶之物!毁胎才是放毒龙!”
“放屁!”兵部尚书怒叱,“分明是妖胎引动了地脉阴毒!周正阳也是被此物反噬而死!”
争辩如刀剑相击。明黄幔帐深处,一道枯瘦的身影笼罩在浓重的安息香烟雾里。楚擎苍眼皮半阖,枯指无意识摩挲着膝上一卷摊开的《大业堪舆龙脉总述图》。
图卷空白处,新添了几行凌厉朱砂:
“西苑囚室地…有异物呈鳞纹…粘如鳔胶…”
“九龙池底石片…嵌于兽首…断铜如腐木…”
就在此时。
帐外。
一名小内侍连滚爬入,声音因惊惧变调:
“报……报陛下!冷……冷宫废墟地……又陷了!塌……塌出个深洞!洞……洞里全是……全是那种粘着指头的灰石板!上面……上面像有血字……”
楚擎苍枯指猛地一停!
指腹下《龙脉总述图》西苑方位一点未干的墨迹……缓缓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