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澈的手,带着汇聚了母亲焚心所化的冰蓝烛光,决绝地按向盲童心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枯禅浑浊的老眼圆睁,凌无雪握剑的手僵在半空,连慧明小沙弥忘了诵经,张着嘴呆看着那流淌着淡金与冰蓝的纯净光流。
“不——!”凌无雪身后那怀抱冰剑的女子失声厉喝,剑锋瞬间出鞘半尺,刺骨寒气直逼阿澈后背!在她看来,这污秽缠身的少年贸然触碰佛子灵根,无异于亵渎!
然而,那冰蓝光流触及盲童心口的刹那,异象陡生!
嗡——!
一声低沉而清越的共鸣,如同古寺晨钟敲响在灵魂深处。盲童手腕上那疯狂蔓延、狰狞搏动的黑红纹路,如同遭遇了天敌克星,骤然僵直!污秽的暗红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消融,被一种温润坚韧的冰蓝光芒取代、覆盖!
孩童剧烈抽搐的身体瞬间安静下来,紧皱的小脸缓缓舒展,痛苦扭曲的神情被一种安详的平静取代。他空洞无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上方,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一股纯净的、带着合欢花微甜气息的生机,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自他心口处悄然流淌开来,虽微弱,却充满了新生的希望。
成功了?!
枯禅枯槁的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欣慰,撑起的佛光因激动而剧烈波动,却更加稳固明亮地笼罩住孩童。慧明小沙弥更是激动得泪流满面,口中“佛祖保佑”念个不停。
但这份激动与希望,只维系了短短一瞬。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破败风箱漏气的声音,自阿澈的胸膛深处响起。
他按在盲童心口的手,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垂落。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仰倒,重重砸在冰冷的焦土之上,溅起一片灰黑的尘埃。
他心口处,那焦黑的创口边缘,最后一点袅袅升腾的淡金色烟气,彻底断绝了。创口深处,再无半点冰蓝光芒透出,只剩下死寂的焦黑,如同燃尽的灯盏,徒留冰冷的余烬。那张年轻却已布满风霜血痕的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唯有眼睫在无意识的细微颤动,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却也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阿澈!”枯禅失声惊呼,抱着盲童的手都抖了一下。他身后两位老僧也瞬间色变。
凌无雪按在剑柄上的手终于彻底松开。她冰蓝色的瞳孔急剧收缩,看着地上那气息奄奄、生机几近断绝的少年,又看看怀中那气息渐稳、手腕污秽尽褪、灵根光华虽弱却纯净的盲童,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神情。是震惊?是了然?还是……一丝被触及心底最深处柔软的不忍?
“宫主!佛子灵根已得净化,隐患暂除!但那孽种……”怀抱冰剑的女子急切上前一步,指着地上如同死人的阿澈,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他窃取灵根之力,引发浩劫,更以邪法污染佛子,罪不容诛!当趁此机会……”
“闭嘴,霜刃!”凌无雪猛地回头,冰冷的眸光如实质的冰锥刺向那女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非曲直,本宫自有判断!”
被唤作霜刃的女子浑身一僵,被那目光中的凛冽寒意慑住,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低下头,不敢再言。她身旁那位托着玉匣、气质温婉些的女子,看着地上的阿澈,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轻声道:“宫主,那孩子……似乎是将言圣女最后焚心所化的净化之光,尽数渡给了佛子……自身怕是……”
凌无雪沉默不语。她缓步走到阿澈身边,蹲下身。冰冷的指尖并未触碰他,只是悬停在他心口那焦黑死寂的创口上方一寸之处。一股精纯的玄霜寒气自她指尖探出,极其小心地探入创口深处。
片刻,她收回手,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那创口深处,何止是生机断绝!心脉枯槁,灵台晦暗,神魂如同破碎的琉璃,被一股强大而混乱的怨戾之气死死缠绕、侵蚀!更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源自天命反噬的、无法磨灭的法则伤痕!这少年,根本就是油尽灯枯,仅凭着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执念,吊着最后一口气!
“师叔祖!阿澈施主他……”慧明小沙弥带着哭腔,眼巴巴地看着枯禅。
枯禅抱着气息渐稳的盲童,艰难地挪到阿澈身边。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金色佛光,轻轻点在阿澈眉心。佛光渗入,如同泥牛入海,只能勉强感知到那神魂深处一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的魂火,在怨戾缠绕与法则伤痕的双重煎熬下,艰难地摇曳着,随时可能熄灭。
“阿弥陀佛……”枯禅长叹一声,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悯与无力,“心灯已烬,神魂将熄……唯余一点执念之火,强锁残魂不散……然怨戾侵魂,天命伤痕……已是……回天乏术。”
“回天乏术”四个字,如同冰冷的判决,砸在焦土之上。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那蜷缩在枯禅怀中、似乎陷入沉睡的盲童,小小的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茫然地“转向”了地上气息奄奄的阿澈。一只枯瘦的小手,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朝着阿澈的方向,虚虚地伸着。
手腕上,那被净化后、流淌着温润冰蓝光华的灵根印记,随着他抬手的动作,骤然亮起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坚韧的光芒!
那光芒脱离了他的手腕,化作一颗米粒大小、纯净如冰晶的蓝色光点,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晃晃悠悠地,飘向了阿澈心口那焦黑的创口。
光点触及焦黑创口的瞬间,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灰烬。
嗤——!
一声轻响,焦黑的创口边缘,竟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不是光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晦暗的悸动!仿佛有什么沉寂在死灰深处的余烬,被这纯净的光点短暂地唤醒了一瞬。
紧接着,阿澈那苍白死寂的脸上,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蹙了一下眉头。一声细若游丝、带着无尽痛苦与迷茫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阿娘……冷……”
这声呻吟,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淹没,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众人心头!
枯禅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精光!凌无雪冰封般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颗来自盲童灵根的纯净光点,在阿澈心口创口一闪而逝的悸动后,并未消散,而是如同找到了归宿,缓缓地、坚定地沉入了那焦黑的死寂深处,消失不见。
焦土之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呼啸的风卷过裂谷深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阿澈依旧躺在冰冷的地上,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生机渺茫。心口的创口也重新归于死寂的焦黑。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一点来自佛子纯净灵根的微光,如同投入无边死寂黑暗中的一颗星火。它微弱,却顽强。它无法驱散那缠绕神魂的庞大怨戾与天命伤痕,却像一根无形的线,在阿澈那即将彻底熄灭的魂火与枯禅怀中那散发着新生微光的盲童之间,建立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坚韧无比的……联系。
如同茫茫雪原上,两盏即将熄灭的孤灯,在无边的黑暗中,彼此看到了对方那一点微弱的、明灭不定的光。
孤灯明灭,残局未终。
枯禅抱着盲童,缓缓盘膝坐下,将孩子小心地护在怀中,枯瘦的手掌覆盖在孩子那散发着微弱冰蓝灵光的手腕上,口中低沉的诵经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守护的坚定。
凌无雪沉默地站起身,冰蓝色的眼眸深深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微弱的阿澈,又看了看枯禅怀中安静下来的盲童,最终,目光投向远方风雪渐起的天空。她周身凌厉的寒气收敛了许多,却多了一种沉凝的肃杀。
“霜刃,寒玉。”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布‘玄霜净域’,护住此地!在佛子灵根彻底稳固之前,在……尘埃落定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杀!”
“是!宫主!”霜刃与那托匣女子躬身领命,身形闪动,分立枯禅与阿澈左右,手中冰剑与玉匣同时亮起凛冽寒光,两道精纯的玄霜寒气交织而出,迅速在焦土之上撑开一片寒气森森、却蕴含着净化之力的冰雪结界。
风雪渐起,呜咽的风声如同天地为这残局奏响的哀歌。结界之内,枯禅诵经声低沉而坚定,盲童手腕的灵光微弱却纯净地闪烁着。结界之外,阿澈躺在冰冷的焦土上,心口焦黑,气息奄奄,如同燃尽的孤灯。
唯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源自盲童灵根的冰蓝微光,沉在他心口的死寂深处,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闪烁的星子,明灭不定,却顽强地昭示着——此局,未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