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河的晨雾还未散尽,孤舟上的金铃忽然无风自响。言兮指尖缠绕的两缕残魂被铃声惊动,一鳞一霜在熹微的晨光中忽明忽暗,凌渊的逆鳞纹路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恍惚间竟凝成寒霖执伞而立的剪影。
“这铃声……”她猛地攥紧腕间金蝉丝,舟头的霜魄铃铛却裂开细纹。铃芯坠出一粒赤色花种,落入墨色河水的刹那,整条幽冥河泛起诡谲的胭脂色——河底淤泥中钻出千万株彼岸花,花蕊里嵌着的竟是绯夭碎裂的赤瞳!
“师妹竟把我送的聘礼养得这般好。”
寒霖的声音混在摇曳的花影里。言兮的弑神枪刺穿扑来的花藤,枪尖却停在半空——被斩断的花茎中渗出鎏金血,那分明是凌渊的龙血!
绯夭的嗤笑从花海深处涌来:“你以为钓上来的是残魂?不过是这俩痴人替你受劫时落的血痂!”彼岸花突然暴长成囚笼,赤瞳在花瓣上流转,“他们一个剜鳞镇河眼,一个碎魄封花种,独留你干干净净当什么河主……恶心!”
言兮的白发被花刺绞住,发梢却燃起冰焰。她徒手捏碎缠上脖颈的花藤,鎏金血溅在铃铛裂痕处:“干净?我腕上缠着凌渊的逆鳞灰,心里钉着寒霖的锁魂针……”铃音陡然凄厉,震落漫天赤色花瓣,“连血都是他们喂出来的,何来干净?”
花瓣落地凝成血色铜镜。镜中浮现雪庐旧景——凌渊浸在药池里剜鳞,龙血顺着池壁淌成卦象;寒霖跪在池边抽骨,霜气凝成的琴弦正一根根崩断。她看见自己哭着去拦,却被两人用定身咒按在梅树下。
“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受着?”镜外的言兮哑声质问,指尖抠进镜面裂缝。
“因为你是阵眼啊。”寒霖的虚影自镜中走出,霜色广袖扫过她染血的眼角,“往生河的棋盘总要留颗活子……嘶,别碰!”他忽然攥住她抚琴弦的手,掌心被鎏金血灼出焦痕,“这镜花水月阵会吞魂,你倒是越发莽撞了。”
凌渊的龙吟自地底传来,震得彼岸花海翻涌如血浪。言兮的孤舟被掀上浪尖,她看见花海中央立着通天石碑,碑身缠满金蝉丝,每根丝线都系着枚青铜铃铛——正是当年寒霖为她束发用的样式!
“金铃锁魂阵……”她瞳孔骤缩,想起轮回中某个雨夜。
寒霖浑身是血靠在石碑上,指尖勾着断裂的金蝉丝笑:“等铃铛挂满碑身,就能替你改命……”
当时的自己哭着去捂他心口渗出的霜气:“我不要改命!我只要你们……”
绯夭的赤瞳在碑顶凝成实体,狐尾卷起腥风:“现在要也不迟。”她指尖轻点,九百枚铃铛齐齐炸响,铃音化作实质的刀刃刺向言兮,“用你的心尖血浇碑,或许能换他们半柱香的回光返照呢?”
弑神枪横扫铃刃,枪杆却被凌渊的逆鳞残片割破掌心。言兮怔怔看着鎏金血渗入石碑,碑面浮出密密麻麻的刻痕——每道都是她轮回中的名字,每笔都浸着凌渊与寒霖的血!
“别看了!”寒霖的虚影突然蒙住她双眼,声音却虚弱得发颤,“当年你说彼岸花不吉利……我便想着,若把诅咒都刻在碑上……”
“你便替我去受?”言兮拽下他的手,腕间金蝉丝深深勒进皮肉,“凭什么!”
绯夭的笑声混着铃音刺入骨髓:“就凭他们一个饮过你的心头血,一个承过你的续命咒!”狐尾扫碎碑顶的铃铛,残片如暴雨倾泻,“这因果债啊,可比幽冥河还深……”
言兮突然轻笑出声。她扯断满头白发,发丝缠住坠落的铃铛残片:“债多不压身,不如再添一笔。”鎏金血凝成弓弦,铃片为箭,弓满的刹那,彼岸花海燃起滔天业火,“我拿绯夭的赤瞳祭碑,换你们半刻清明——这买卖可划算?”
箭矢离弦的瞬间,寒霖的虚影骤然凝实。他徒手抓住箭尾,霜气与鎏金血在掌心厮杀:“你可知这碑下压着什么?”
“压着你我的婚书。”凌渊的龙魂自火海中腾起,逆鳞拼成的身躯已近透明,“当年你说彼岸花晦气,非要换成红梅……我们便在此处埋了九百坛雪酿。”
绯夭的赤瞳在业火中扭曲:“闭嘴!你们怎敢……”
“怎敢把杀局作喜宴?”寒霖笑着咳出霜花,指尖轻点言兮眉心,“师妹掀盖头的手法,可比破阵利落多了。”
鎏金箭矢突然调转方向,贯穿寒霖虚影的刹那,碑顶九百铃铛齐齐碎裂。凌渊的龙尾卷住言兮跃上云端,下方花海寸寸成灰,露出埋藏三千年的真相——哪里有什么诅咒石碑,分明是株并蒂彼岸花,左瓣染龙血,右瓣凝霜魄,根系纠缠着两坛未启封的合卺酒。
“合籍大典那日……你嫌彼岸花丧气。”凌渊的龙角轻蹭她发顶,“我们便抽了花魂酿成酒……”
“后来你掀了盖头就醉倒。”寒霖的残魂坐在花茎上晃着酒坛,“害我们对着空殿饮了一夜风雪。”
言兮的眼泪砸在花瓣上,彼岸花突然凋零重生,化作红梅缠上龙角。绯夭最后的残魂在梅香中尖啸:“你们竟用我的赤瞳养花……”
“养的是合欢花。”寒霖弹指震碎最后一丝赤芒,“师妹说过,要种就种最喜庆的。”
幽冥河归于平静时,金铃残片凝成新的铃铛系回言兮腕间。她抱着酒坛倚在梅树下,看两缕残魂在花影中对弈,凌渊的龙尾扫落一地星子,寒霖的霜气凝成偷酒的月光。
地底传来新芽破土的轻响,最后一粒赤瞳花种悄然坠入忘川——这次,它开出的会是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