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紫禁城龙椅畔和珅弄权
乾隆五十年孟夏,养心殿西暖阁的窗棂上爬满了紫藤花,和珅捏着刚收到的密信,指尖在“山东德州水患瞒报”的字迹上反复摩挲。窗外传来小太监们的扫叶声,“沙沙”响里混着远处军机处的算盘珠响,像极了他心跳的节奏——皇上刚夸他“办事周全”,转眼就有不长眼的御史弹劾他侄子在山东私吞赈灾银。
“和大人,皇上召见。”小太监掀起明黄帷幔,语气里带着三分敬畏、七分讨好。和珅忙将密信折成小块塞进袖口,脸上已堆起笑纹——这笑他练了二十年,眼角的褶子弯成什么弧度,能让皇上觉得既恭顺又不谄媚,早已烂熟于心。
乾隆靠在紫檀木炕上,手里转着枚核桃,核桃上刻着“十全”二字,是去年千叟宴上一位老石匠献的。见和珅进来,他指了指案头的奏疏:“山东巡抚说,德州的堤岸是按朕的‘十全治水法’加固的,可你瞧这密折——”他抽出另一封奏疏,纸页边缘还带着水痕,“老百姓说,堤岸的石头底下全是稻草,洪水一来就垮了。”
和珅心里“咯噔”一声,却立刻跪下叩首:“皇上明鉴,定是底下官员曲解圣意,将‘十全法’用歪了——奴才前日还让人送了《治水要诀》去山东,特意叮嘱‘堤基需用青石夯筑’……”
“哦?”乾隆挑眉,指尖敲了敲核桃,“那为何密折里说,负责筑堤的,是你夫人的远房表弟?”
空气瞬间凝固。和珅额角沁出细汗,却见乾隆忽然笑了,扔给他一颗蜜渍荔枝:“起来吧,朕知道你操心国事,难免顾不上家里——不过这‘十全’啊,要是底下人拿它当捞钱的由头,朕的‘全’,可就成了老百姓的‘缺’。”
荔枝的甜腻混着龙涎香涌进鼻腔,和珅忽然想起五年前,他在千叟宴上给皇上献“十全宝鼎”时,皇上说“宝鼎再重,重不过老百姓的口碑”。此刻见皇上盯着自己的眼神似笑非笑,他忽然惊觉,这“十全”二字,早已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双刃剑——用得好,是攀附圣心的天梯;用得不好,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奴才该死,定当严查此事,给皇上一个交代。”和珅叩首时,看见皇上袖口露出的银蚕——那是上次南巡时,皇上从民间妇人手里接来的,此刻在阳光里闪着微光,像极了巧娘蚕匾上的包浆。他忽然想起山东那位叫巧娘的妇人,想起她攥着蚕匾时眼里的倔强,心里竟闪过一丝忌惮。
申时初,和珅走出养心殿,迎面撞见虎娃抱着一摞典籍经过。小书童的衣襟上别着枚银哨,正是苏老爷子的银牌所打,此刻在风里晃了晃,哨音未响,却让和珅想起四库馆里那卷《齐民要术》——纪晓岚特意在按语里写“民间补书,亦见文心”,皇上看了竟点头称赞。
“给和大人请安。”虎娃停下脚步,怀里的典籍掉了一本,露出封面上“十全”的暗纹——那是纪晓岚让他特意刻的,说“要让皇上的‘十全’,长在书缝里”。
和珅弯腰帮他捡书,指尖触到书页上的墨香,忽然压低声音:“小子,你爷爷的银牌打得好啊——听说你还帮纪大人校过《焚书坑》诗?”
虎娃浑身一僵,想起爷爷临终前“莫惹官非”的叮嘱,慌忙接过书:“和大人说笑了,小的只会抄书,不懂别的……”
“不懂?”和珅忽然笑了,指尖划过他衣襟上的银哨,“那你该懂,有些字能写,有些字不能写——就像这‘十全’,是皇上的‘全’,不是你们老百姓的‘全’,明白吗?”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太监的宣旨声:“皇上有旨,着和珅为山东赈灾钦差,即日起程,务使‘十全恩旨,惠及黎民’……”
和珅的脸色瞬间转阴——皇上这是要他去收拾烂摊子,却又扣着“十全”的帽子,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他望着虎娃跑远的背影,银哨声在廊间回荡,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发紧——原来这宫里宫外的“十全”,早已不是他以为的权谋工具,而是皇上手里的线,牵着他在“恩”与“威”之间打转。
是夜,和珅在书房烧了那封密信,火苗舔着“山东德州”的字样,渐渐蜷成灰烬。他摸着案头的“十全宝鼎”,鼎身的蟠龙纹在烛光里张牙舞爪,却比不上皇上袖口的银蚕来得鲜活——那只银蚕,此刻正躺在养心殿的紫檀木匣里,和苏老爷子的银牌、虎娃的银哨一起,成了皇上嘴里“民间的十全”。
“老爷,山东传来消息,”管家贴着门帘低语,“那位巧娘把蚕匾供在了土地庙,说皇上的银蚕能保五谷丰登——可御史台的人盯着咱呢,要不要……”
“闭嘴!”和珅抓起茶盏砸在地上,青瓷碎片溅在宝鼎脚上,划出一道细痕,“皇上要的是‘十全恩旨’,咱们就做足‘恩旨’——让你侄子把吞的银子吐出来,换成桑树苗,栽在德州的堤岸上,再刻块碑,写上‘十全护民’……”
“可老爷,那银子……”
“银子重要,还是脑袋重要?”和珅盯着宝鼎上的划痕,忽然想起乾隆在木兰围场说的“止戈为武”——原来这“止”字,不止是停住弓弦,更是停住贪心。他摸出袖中的密信残片,碎片上“民”字的笔画还清晰着,忽然觉得这字比任何龙纹都更重,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子时三刻,虎娃在四库馆整理典籍,忽然发现《齐民要术》残卷里夹着张字条,字迹是和珅的幕僚体:“堤岸有桑,水患可防,十全在民,不在宝鼎。”他攥着字条,想起白天和珅摸他银哨时的眼神,忽然明白:这宫里的“十全”,从来不是宝鼎上的蟠龙,而是老百姓堤岸上的桑树,是巧娘蚕匾里的蚕茧,是爷爷银牌上的水波纹——哪怕和珅们想把“十全”变成金子,老百姓心里的“全”,却永远长在泥土里,长在烟火气里。
窗外,一轮弯月爬上宫墙。虎娃把字条夹进典籍,银哨子碰在书脊上,发出清浅的响。他不知道,此刻的和珅正对着宝鼎发呆,指尖抚过那道划痕,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他在街头饿晕时,一位老妇人递给他的半块饼——那饼带着麦麸的粗粝,却比宫里的莲子羹更暖,像极了巧娘塞给他的、带着体温的银蚕。
这一晚,紫禁城的星子格外亮。养心殿里,乾隆对着银蚕叹气,想起白天和珅叩首时额角的汗,想起虎娃怀里的典籍——原来这“十全”的局,终究是他布得太满了:满到和珅们把“十全”当幌子,却忘了“全”字底下,是千万个“民”字撑着。他摸出刻着“十全”的核桃,忽然用力一捏,核桃壳裂开,露出里头饱满的果仁——原来真正的“十全”,从来不是外壳的华丽,而是果仁的实在,就像老百姓的日子,实实在在的暖,才是真的“全”。
而在山东德州,巧娘望着新栽的桑树苗,指尖划过土地庙前的碑——碑上“十全护民”四个字,是和珅让人刻的,却被老百姓悄悄在“民”字底下画了只蚕。夜风掠过桑枝,带来远处的银哨声,那是虎娃托人带来的、爷爷的银哨,此刻正被村里的孩子含在嘴里,吹出不成调的曲子,却比任何笙歌都更让人心安。
这一晚的紫禁城,有人在权谋里辗转,有人在典籍里寻真,有人在土地庙前祈愿。而那只银蚕,静静地躺在养心殿的木匣里,见证着“十全”二字的千万种模样——有的闪着金子的光,有的沾着泥土的香,有的藏着权谋的险,有的盛着百姓的盼。终究,哪一种才是真的“全”,或许只有运河的水知道,只有堤岸的桑知道,只有千万个在烟火里活着的老百姓,心里最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