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坠落。 剧痛。 ……然后是,寂静。
苏烬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几个时辰。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疼痛,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混合着硫磺的气息。
“咳咳……呸!”他吐出一口带着腥甜味的唾沫,挣扎着睁开眼睛。
眼前依旧是一片幽暗,但并非伸手不见五指。那些散落在甬道岩壁上的、奇特的晶体和植物还在散发着或红或蓝的微光,如同无数鬼火,将他所在的这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堆碎石之中,不远处就是刚才塌方后形成的、堵死了来路的巨大石堆。而他自己……则幸运地(或者说不幸)处在塌方区域的另一侧,一个似乎是甬道自然延伸出来的、相对宽阔一些的岩石凹陷处。
“活下来了……”这个认知让苏烬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的痛楚。左臂的骨折处传来钻心的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内伤,皮肤上被令牌灼伤的地方更是火辣辣地难受。
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右手,还好,虽然也有些擦伤和撞伤,但基本功能还在。他用右手撑地,极其缓慢地坐了起来,每动一下都感觉骨头在哀鸣。
“先生?”他第一时间看向被他护在身下的老夫子。
万幸,老人似乎没有在刚才的冲击和坠落中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似乎比之前在甬道里时还要平稳一丝?也许是错觉。
苏烬小心翼翼地将老夫子挪到一个相对平坦、干燥的角落,让他靠着岩壁。然后,他开始处理自己这一身“惨不忍睹”的伤势。
没有药物,没有干净的水,甚至连像样的绷带都没有。他只能再次撕扯自己身上那早已破烂不堪、还带着焦糊味的衣服,用相对干净的部分,蘸着自己(希望还没被感染的)口水,简单清理了一下几处还在流血的伤口,然后用力勒紧,勉强止血。
至于骨折的左臂……他环顾四周,找到一根不算太粗、但足够坚硬的、不知是什么年代留下的、已经半腐朽的木头支架,又捡了两块相对平坦的石片。他咬紧牙关,用右手和膝盖配合,硬生生将错位的骨头大致复位,然后用木头和石片夹住,再用布条死死缠住。
整个过程,他疼得浑身冷汗直冒,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愣是没吭一声。
“专业正骨,童叟无欺。一次没弄好?没关系,咱可以再断一次嘛。”他喘着粗气,在心里对自己进行着毫无营养的“心理建设”,“现在只需要一点祖传特效跌打损伤止痛消炎还我漂漂拳……哦不,药膏就好了。可惜,好像忘在家里没带。”
做完这一切,苏烬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他知道,自己现在极度虚弱,急需休息和补充。他摸了摸腰间的水囊——空的。食物?更是想都别想。
绝境。
他环顾着这个陌生的、散发着诡异光芒和不详气息的地下空间。岩壁的材质似乎与外面的甬道有所不同,更加光滑,颜色也更深,有些地方甚至呈现出一种类似黑曜石的光泽。空气中那股淡淡的硫磺味和地热感依旧存在。
他闭上眼睛,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边缘,他强迫自己运转起“灵台”法门。
最初,苏烬运转“灵台”法门,只是出于一种本能——一种在极度痛苦和虚弱时,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试图保持清醒和专注的本能。
他按照老夫子传授的口诀和方法,收敛心神,意守眉心方寸之地。以往,这样做能让他心绪平静,隔绝部分干扰。但这一次,感觉却有些不同。
当他的精神意念沉入那片虚无的“灵台”时,他感觉那片“空间”似乎……更加清澈、更加“坚韧”了?不再是以前那种模糊朦胧的感觉,而是如同被擦拭干净的镜面,能够更清晰地映照出他自身的念头和外界的感知。
更奇怪的是,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这片“灵台”上时,身体上那些灼烧般的疼痛,似乎真的被……缓解了?并非消失,而是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不再那么尖锐和无法忍受。
尤其是被令牌灼伤的地方,以及那些被狂暴能量冲击过的经脉,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经脉,原本火烧火燎的感觉,在“灵台”的“观照”下,竟然传来一丝丝奇异的、如同泡在温水里的……舒缓感?
“什么情况?难道这玩意儿自带薄荷醇效果?或者……是以毒攻毒?”苏烬惊疑不定。他尝试着将更多的精神意念沉入“灵台”,仔细感受这种变化。
他发现,自己似乎可以通过“灵台”,更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环境中那股无处不在的、淡淡的地热能量,以及那来自地底深处的稳定震动。这种感知,不是通过眼睛、耳朵,而是一种更直接的、类似于精神层面的“共鸣”。
“难道……老夫子给我的这玩意儿,不是什么简单的静心口诀,而是……某种更高级的精神修炼法门?可我明明没有修为啊……”苏烬百思不得其解。
他试着回忆老夫子传授口诀时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但那口诀本身就晦涩难懂,很多地方他当时就没弄明白。
“算了,不想了。有用就行。”苏烬向来是个实用主义者,“管它叫‘灵台清凉油’还是‘地热感知雷达’,能让老子现在舒服点,能帮老子活下去,就是好东西。”
他不再纠结于原理,而是专心致志地运转着这“变异”了的“灵台”法门。他能感觉到,随着精神的集中和调整,身体的恢复速度似乎也在缓慢提升,至少疼痛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让他能够积攒起一丝微薄的力气。
也许是他的错觉,也许是心理作用。
但在这绝境之中,哪怕只是一丝虚假的希望,也足以支撑他继续走下去。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奇妙状态中时,他背靠的岩壁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烬猛地睁开眼睛,所有的“舒适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警惕!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仿佛有很多细小的爪子在岩石上爬行。
苏烬立刻屏住了呼吸,将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全部用来支撑身体,悄无声息地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岩壁上。
声音是从甬道更深处传来的,而且……似乎不止一个!
他立刻打消了在这里长时间休息的念头。这个鬼地方,显然不是只有他和老夫子两个“住户”。
“刚送走豺狼,又来了虎豹?或者……是更恶心的玩意儿?”苏烬一边吐槽,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老夫子重新背到背上,动作放到了最轻。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个相对开阔的凹陷处,找一个更隐蔽或者更有利于防守的地方。同时,他极度渴望水源。身体的失血和高温环境下的脱水,让他感觉喉咙快要冒烟了。
他放弃了原路返回的念头,天知道塌方那边什么情况,只能选择继续深入。他仔细分辨了一下那些窸窣声的来源方向,然后选择了另一条岔路——如果这里存在岔路的话。
幸运的是,这个岩石凹陷处并非死胡同,除了他滚下来的那个斜坡入口和通往深处的甬道,侧面还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缝。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裂缝里更加黑暗,也更加压抑。苏烬几乎是侧着身子,一点点向前挪动。大约挪了十几步,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相对小一些的、但更加封闭的洞窟。
而在这个洞窟的角落里,他“听”到了……水声!
不是之前那种单调的水滴声,而是……汩汩的、带着热气的流水声!
苏烬心中一喜,但随即又警惕起来。有水源是好事,但在这种地方,水源往往也意味着……危险。
他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果然,在洞窟的最低处,有一个脸盆大小的水潭,水面上正冒着淡淡的白气。水是从岩壁缝隙里渗出来的,汇聚成潭,然后又从另一边的低洼处流走,不知去向。
水是温热的!
苏烬简直想立刻扑上去痛饮一番,但他强行按捺住了冲动。他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水潭周围。
借着那些从外面甬道透进来的微弱幽光,他看到水潭边的湿滑岩石上,布满了许多奇怪的、类似爪印的痕迹,还有一些……半透明的、如同蜕皮后留下的……外壳?
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在水潭对面的阴影里,似乎有几对……散发着微弱红光的……小点?
那是什么东西的眼睛?!
苏烬立刻停下了脚步,全身肌肉紧绷!
他看不清阴影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只能隐约看到几个模糊的轮廓,似乎是某种类似蜥蜴或者蝾螈的爬行动物,但体型更大,而且……似乎没有眼睛?那红光是它们身体自带的?
那些红点似乎也察觉到了苏烬的存在,微微晃动着,发出低沉的、类似嘶嘶的威胁声。
“好吧,看来这温泉……有主了。”苏烬缓缓向后退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虽然我很渴,但还没到为了喝口洗澡水就跟一群‘红眼病’怪物肉搏的地步。”
他退回到狭窄裂缝的入口处,远远地看着那个冒着热气的水潭和阴影里的“邻居”,心里快速盘算着。
硬闯肯定不行,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估计不够这些“地头蛇”塞牙缝的。必须想别的办法。或者……暂时放弃这个水源,继续寻找其他机会?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他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到了洞窟入口裂缝旁边的一处岩壁。那里的岩石似乎有些不同,好像……有人工打磨过的痕迹?
苏烬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处岩壁。
借着从外面甬道透进来的、经过多次反射已经极其微弱的光线,他仔细观察着。
没错!这片岩壁确实与周围天然形成的岩石不同,虽然同样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但能看出明显的、大块平整的切面,边缘还有一些模糊的、似乎是工具留下的刻痕。
更重要的是,在这片被打磨过的岩壁中央,他再次看到了那种……奇特的图案!
比之前在岔路口石壁上看到的更加清晰,也更加完整!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几何图形,由许多直线、弧线、点和类似楔形的符号组成,构成了一个既对称又充满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的整体图案。它不属于苏烬所知的任何一种文字或符文体系,却给他一种异常古老、庄严、甚至……有点“眼熟”的感觉。
眼熟?
苏烬皱紧眉头,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索。他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图案?老夫子给他看的那些杂书?还是……
对了!是“灵台”!
虽然差异很大,但这个图案核心部分的某种“结构感”或者说“韵律感”,竟然隐隐与他运转“灵台”法门时,精神意念在那方寸之间流转的“轨迹”,有那么一丝丝微妙的相似之处!
这个发现让苏烬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难道这个地方,与老夫子、与稷下学宫、与那所谓的“源符”有关?难道这里并非普通的废弃矿道,而是……某种更古老的遗迹?!
他伸出还能动的右手,轻轻触摸着岩壁上那些冰冷的刻痕,试图从中感受到更多信息。
就在他的指尖划过图案中心一个类似“种子”形状的符号时,他怀里的那块黑色令牌,再次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跳”了一下!
虽然没有发光发热,但这瞬间的悸动,无疑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个地方,这些图案,绝对与令牌、与源符种子有关!
“老天爷,您这是给我开了个什么地狱级副本……”苏烬忍不住在心里哀嚎,“能不能先给个新手教程或者存档点啊?”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整个图案。除了中心那个类似种子的符号,周围还有许多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部分。他尝试着将图案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也许以后能找到解读的方法。
就在他全神贯注记忆图案的时候,他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图案下方的一块似乎有些松动的岩石。
嗯?
他心中一动,用手指敲了敲。
空心的?
他忍着痛,用柴刀的刀柄小心地撬动那块岩石。随着一阵“嘎吱”声,那块岩石竟然真的被他撬开了!露出了后面一个黑黝黝的小洞!
洞里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苏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摸索。
入手冰凉,触感光滑,似乎是……某种打磨过的骨头?或者玉石?他将其拿了出来,借着微光一看,发现那是一枚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骨片?上面也刻着一些类似的、但更加简单的线条。
这骨片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甚至比他的柴刀还要锐利!
“这是……武器?还是某种信物?”苏烬掂量了一下,感觉这东西似乎比单纯的武器更有分量。
不管是什么,这意外的发现,让他在这绝望的黑暗中,又多了一分微不足道的底牌。
他将骨片小心地贴身藏好,然后再次看了一眼岩壁上的古老印记,以及那个还在冒着热气、却潜藏着危险的水潭。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苏烬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个“温泉”水潭。与未知的怪物搏斗,风险太大,他现在需要的是保存实力,寻找出路。
他退出了那个有古老印记的小洞窟,回到了之前的甬道。他没有选择原路返回(天知道塌方会不会继续),也没有走向那些“邻居”所在的更深处。他注意到,在这个岩石凹陷处的另一个方向,似乎还有一条极其隐蔽的、向上的缓坡通道。
这条通道非常狭窄,而且坡度很陡,几乎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空气也更加滞涩,似乎是一条死路。但苏烬的直觉,以及那运转“灵台”后变得更加敏锐的感知告诉他,这个方向……似乎有微弱的风。
非常非常微弱,几乎等同于没有。但确实存在。
有风,就意味着可能与外界连通!
“好吧,人生就是一场赌博,尤其是在你快要挂掉的时候。”苏???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他将柴刀插回腰间,虽然用处不大了,但好歹是个念想,然后用还能动的右手,以及双脚,极其艰难地开始向上攀爬。
背上的老夫子成了巨大的负担,骨折的左臂更是如同废掉了一样,每一次向上挪动,都伴随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和体力消耗。
但他没有放弃。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向上!离开这个该死的地底!
时间在黑暗和痛苦中仿佛失去了意义。苏烬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许是一两个时辰,也许更长。他只知道自己机械地重复着向上攀爬的动作,意识因为缺氧和疲惫而变得越来越模糊。
就在他感觉自己真的要支撑不住,即将坠入永恒黑暗的时候——
他忽然感觉到,前方似乎……有光?
不是那些鬼火般的幽光,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带着朦胧白色的……真正的光亮!
而且,那股微弱的风,也变得清晰了一些,带来了一丝……新鲜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味道!
出口?!
这个发现如同最猛烈的强心针,瞬间驱散了苏烬所有的疲惫和绝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向上爬去!
光线越来越亮,新鲜空气的味道也越来越浓!他甚至能听到……隐约的……鸟叫声?
终于,他爬到了通道的尽头!
那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几乎被藤蔓和乱石掩盖住的洞口!外面,是熹微的晨光,是绿色的树木,是……久违的天空!
他出来了!他真的从那个该死的地狱里爬出来了!
苏烬瘫在洞口,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湿润草木清香的新鲜空气,感觉自己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劫后余生的狂喜充斥着他的内心,让他几乎想放声大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焦黑破烂,血污泥土混杂,左臂诡异地固定着,整个人狼狈得像个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乞丐。
“形象满分。”他自嘲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老夫子放下,让他平躺在洞口的草地上。
老人的呼吸依旧平稳,脸色似乎也因为接触到新鲜空气而好看了一点点。
苏烬检查了一下四周。这里似乎是一处极其偏僻、人迹罕至的山林,周围古木参天,藤蔓丛生。他暂时安全了。
虽然身体残破,前路未卜,老夫子昏迷不醒,怀里还揣着个烫手山芋般的令牌和神秘骨片,但至少……他看见了光。
一线微光,足以照亮前行的路。
他靠在洞口的岩石上,望着远处被晨雾笼罩的山峦,疲惫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