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田泰从地里回来,途中见一差役模样的人,以为是庄周的升迁文书终是到了,忙不迭迎上前去,却发现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日子一天天过去,田泰心中的疑虑如野草般疯长。起初的期待渐渐化作怀疑,他开始琢磨:庄周口中等着当漆园吏的事,莫不是用来宽慰自己的吧?
庄周本来对漆园吏一职并非十分看重。田集的生活虽简单,却也充满生机与乐趣。可岳父无休止的唠叨,像无数根刺,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庄周心中烦闷,望向北方,脑海中浮现出漆园的模样。那里,漆树成林,郁郁葱葱;南华山巍峨耸立,山间云雾缭绕,仿若仙境;濮水流淌,水波荡漾。那里是他心灵渴望栖息的地方。
庄周不免暗自猜测,难道河监会把自己的事给忘了?
春节,曹商与二娥来看望庄周家人。庄周见二人到来,忙招呼着,让田珞去炒菜,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地前去帮忙。
灶房里,烟火升腾,映照着两个女子忙碌的身影。田珞手脚麻利地切菜配菜,二娥双手在胸前摇一摆地在旁边打下手,偶尔递个调料,两人轻声交谈,不时传来阵阵笑语。
不多时,菜香弥漫小院。
庄周把岳父田泰请至几案前,摆上几盘简单却充满家常味道的菜肴。男人们围坐一起,酒樽里的酒水泛着微光。庄周斟满酒,敬曹商,敬向岳父。田珞陪着二娥,跟奶奶婆婆在旁边吃饭。
田泰面色凝重,看向曹商,目光中带着期许:“曹商啊,你如今在宋国官做大了,能不能给庄周在宋国商丘找个差事?我出钱。”
曹商缩缩手,下意识地抠着大拇指,脸上堆起笑容:“大人放心,我深得宋剔成王信任。子休弟博学多才,我举荐他做官,易如反掌!只是他上次去宋国,连个布币都舍不得多花,满心想着报仇的事,根本瞧不上宋国的官途啊!”
庄周赶忙截住曹商话头,神色诚恳:“岳父,河监在漆园给我安排好了差事,我俩已然说定,实在不好再麻烦曹商了。”
二娥目光盈盈,看向庄周,眼神里满是关切:“我感觉弟弟去商丘当官为妥,你弟兄俩在一起有个照应,多好呀!”她说话时,视线牢牢锁在庄周身上,那炽热的目光让庄周有些不好意思。
庄周心里明白,二娥这时不生他气了。回想起在商丘时,自己对二娥的冷淡,他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愧疚。
曹商依旧不死心,再次缩手抠抠大拇指,语气带着几分劝说:“人活世上,离了钱啥都办不成,到哪儿都难行。再说在漆园能有啥大前途?子休,还是跟我去宋都商丘吧。”
田泰闻言,脸色一沉,眉头紧皱,严厉地训斥庄周:“回来这么些日子,不见官家人来,只怕做漆园吏这事要成泡影了,可你一点也不着急!”
庄周神色坦然,缓缓说道:“岳父,我本就喜欢编席子做木工这些营生。再者,河监是个靠得住的人,不会忘了我的事。当初已然说定,若是再去商丘,那便是失信于人,这万万不可啊。”话虽这样说,几个月过去了,河监那边毫无回音,庄周心底也不免泛起一丝焦急。但他不能表现在脸上。反正他不去宋国做官。他不能去保有杀父仇人的宋国。
曹商见劝说无果,便起身向田泰、向庄周奶奶、母亲施礼告辞。
庄周送他们到大门口。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站在门边,轻声说道:“子休与田珞啥时去商丘我们家玩几天吧。”
田珞微笑着回应:“好。”
送走二人,庄周到东屋,屋内有些昏暗,却也安静。他坐在琴前,轻轻拨动琴弦,一曲《渔樵问答》缓缓奏出。那音调深沉而悠长,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人生的感悟。“古今兴废有如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而已。”庄周轻声唱着,声音里带着几分落寞。
田珞轻轻走进来,低着眉,抿着樱桃般的小口,静静地走到庄周身后,温柔地抚着他的背:“别难过,咱休息吧。”
庄周轻叹一声,声音里满是无奈:“被窝虽暖,可我此刻无意呀……”
大河汤汤,滚滚涛涛。
河监站在监河衙门亭台,目光追着庄周离去方向,心潮翻涌。
庄周身影渐远,河监回到衙门,他即刻伏案,竹简在前,笔墨在手。笔锋落下,似千军奔腾;墨汁晕染,如山川铺展。每一笔,都是对庄周的期许;每一划,都含着昔日情谊。那举荐表,在笔下诞生,承载着万千希望。
写罢,他唤来亲信多髯水长,备好厚礼,重托付之:“速赴梁都工部,呈此表文。”
多髯水长领命,匆匆骑马而去。
梁都,繁华如梦,街市喧嚣,行人如织。
可工部衙门,门庭森严。
多髯水长怀揣举荐表,在高门大院前徘徊。那朱红大门紧闭,似拒人千里。好不容易得见官员,呈上表文。只见官员们神色敷衍,推推诿诿,目光游离,言语含糊。多髯水长无奈,心想,送的钱不少了,仍不能满足官长,也只能暗自叹息。
战国时期,求官之路,恰似荆棘满途。欲得官职,直谏国君,博其欢心,或有升迁之机。然现实残酷,国君即便有心用人,亦需与心腹商议。一人异议,便要反复权衡,提拔官员,谈何容易。漆园,魏国工部直管之地,河监虽有权先让庄周上任,却难题重重。首当其冲,建房资金短缺。他一心想给老同学庄周建一座像样的府邸,让老友有安身之所。无奈漆园衙门与监河衙门,都囊中羞涩。漆园本是盈利之所,往昔也曾繁荣,可如今却举步维艰。
梁惠王虽然稳重,却因桂陵、马陵之战,魏国元气大伤。为与泗上十二小国结盟,抗衡秦齐,扩张领土,钱财的需求如无底黑洞。漆园收入,自然也在征税之列。部里、地方官员来漆园,索要无度。好漆家具尚不能满足,真金白银才是他们所求。那共字圆钱、桥足布币,在他们眼中如粪土,金银之光,才让他们趋之若鹜。漆园利润,被层层盘剥,资金愈发紧张,如涸辙之鱼,艰难挣扎。
河监呈上表文后,又不断派多髯水长催问。终是盼来批文,可建漆园吏府邸的钱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