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一道一道地上。先上肥牛之腱,接上胹鳖炮羔,两是鹄酸臇凫,四是煎鸿鸧,五是露鸡臛蠵,六是内鸧鸽鹄,七是鲜蠵甘鸡,八是醢豚苦狗,九是炙鸹烝凫,十是煔鹑敶只。另有红烧甲鱼、挂炉羊肉,炸烹天鹅、红焖野鸭、铁扒肥雁和大鹤,蜜渍果浆满盏。
君臣们边吃边谈,蘸上清甜的蔗糖,喝着解腻的酸浆,颇为惬意。
庄周吃口卤汁油鸡,再吃清炖大龟,又吃了油炸蛋馓、蜜沾粱粑、豆馅煎饼,感觉黏柔酥香。很多食品都是他从来没有享用过的,庄周吃得深感不安。他想起郢都街头巷尾成群结队面黄肌瘦的难民,感叹这种宫宴,需要破费多少财力民力啊!
席间,仍有舒缓的歌舞相伴。
郢都宫殿,楚宣王踞于主位,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盯着舞女,那双眼泛着贪婪的光芒,恰似出洞寻觅食物的老鼠,左顾右盼。
舞女身姿婀娜,其中一位高髻细腰者尤为出众。楚宣王一招手,便将她唤至身旁陪酒。二人你一杯我一盏,勾肩搭背,耳鬓厮磨,好不暧昧。
宫殿中,楚国大员们也没闲着,与侍女们卿卿我我,缠缠绵绵,恰似蜂狂蝶乱,一片靡乱之象。
酒菜过后,饭食登场。大米、小米、二麦、黄粱,各类主食一应俱全;点心精致多样,随意选用。酸甜苦辣,浓香咸淡,滋味丰富,自有侍女悉心伺候。美人几杯下肚,已有些微醉意,原本红润的面庞愈发娇艳,目光含情,秋波流转,令人心动。舞女身着刺绣轻柔罗衣,色彩华丽却不失端庄;侍女们长发如云,高挽云鬓,五光十色,艳丽非常。
在这一片奢华热闹之中,庄周却食不知味。他初入郢都,城中景象让他痛心。到处是衣服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灾民。从中原一路走来,饿殍遍野的惨状仍历历在目。此刻看着眼前的奢靡景象,庄周不禁思索:楚国高官如此不顾百姓死活,这般奢靡无度,楚国的基业又能维持多久? 心中烦闷,庄周便向姬、邵二位大夫告假说要小解。姬大夫派男侍引领。庄周想在外面透透气,男侍却一口回绝;他又提出想回客店,男侍依旧不允。无奈之下,庄周只能折返宫内,恰好赶上饭毕,众人开始议事。
宫殿内烛火摇曳,众人或坐或站,神色各异。
楚宣王端坐在上,等待着臣下们发表见解。庄周默默归座,看着这一幕,心中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这看似繁华的郢都宫殿,在庄周看来,不过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楚国的未来,仿佛被这奢靡的迷雾所笼罩,吉凶难测。
庄周入座,静听议事,心中暗叹楚国腐朽难改,不知这风云变幻中,结局究竟如何。
楚宣王举杯道:“各位臣卿,举杯共饮。尔等边吃边喝,对楚国的大计献谋献策,畅所欲言。”
众官员举杯喝酒,一齐看向八字眉倒竖、铜铃目圆睁的昭奚恤,他没开口,其他官员都闭口不言,因为他们不知怎样随声附和。
楚宣王指指后边落座的庄周,道:“庄周,本是寡人的同宗,来到楚国,请庄周游士先谈谈对楚国治国的看法。”
庄周起身向大家施礼:“大王有问,庄周不敢不说。眼下,诸侯纷争,杀戮攻伐,民不聊生。无论哪个诸侯国,要想从纷争中脱颖而出,就得先统一国人的思想,顺应天命,遵从天道,无为而治。要顺从天道,就得摒弃‘人为’,摒弃人性中‘伪’的杂质。要顺从‘天道’,就得与天地相通,而不是人为的残生伤性的贪欲……”
原本沉闷的朝堂一下子热闹起来,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个不停,这庄氏后生,还真给这朝堂带来了新气象!
江尹赞道:“庄先生谈话高瞻远瞩,很有见地。”
安陵君接赞:“庄先生的治国理念的确非同凡响!”
庄周继续讲道:“我私下里认为,要治理好国家,最关键的是去人欲,使世人的思想清明。要达此目的,就要顺应天命,效法自然的‘道’,无为而治。我说的‘道’是天道,而不是残生伤性的人治。‘天’代表着自然,而‘人’指的就是‘人为’的一切,与自然相背离的一切。‘人为’两字合起来,就是一个‘伪’字。‘人治’不如‘无为而治’。帝王之道,以‘无为’‘无私’作为衡量的标准,主张突破一切界限,不怀任何功利性的目的,富有顺从‘天道’而与天地相通的‘德’性……”庄周只是讲了他治国的理念,还有诸多章程细节没说,在这种场合,他认为,自己不宜讲的太多,点到为止即可。
楚宣王端坐高堂,笑命宫女为庄周斟酒。
那宫女莲步轻移,玉手如兰,执壶倾酒,琼浆满杯。
庄周见状,弯腰拱手辞谢:“王上美意,庄周心领。”
楚宣王笑道:“宗亲饮酒。”
楚宣王盛情难却,庄周略一思忖,终是接过。仰头用长袖议掩面饮酒,酒水入喉,似能涤去心间纷扰。他望向宣王,目光沉静。
“庄游士此言差矣!”楚令尹昭奚恤一声高语,就像一声炸雷,使天崩地裂,震惊人心……昭奚恤听着庄周的谈话,见安陵君与江尹不住称赞,心里早就像猫抓一般,耐不住性子了。庄周是知名人士,能力有目共睹。可在昭奚恤眼里,庄周投错了主子,竟得了安陵君、江尹举荐,这简直如鲠在喉。昭奚恤怎能坐视对手势力壮大,自己却在一旁干瞪眼? 朝堂之上,昭奚恤表面镇定,内心却似翻江倒海。他暗下决心,对于庄周,他必须暗发全力,在楚宣王面前巧言阻拦。不让庄周在楚国任职,是必须的。至于采用什么手段,他要看情形而定:在楚宣王面前,或是旁敲侧击,说庄周一介草民,恐难当大任;或是含沙射影,暗示其举荐之人别有用心。在昭奚恤眼中,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他必须赢。昭奚恤一心阻拦,安陵君江尹则力荐庄周。
这场争斗,恰似风云变幻,各方势力在暗处涌动,而庄周的命运,就像风雨中的树叶,飘摇不定。究竟鹿死谁手,且看这风云变幻的楚宫,如何书写这一段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