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绿君子如往常提前到设计院上班,却在设计院门口遭遇实习生贾雨穆拦住的纠缠与质问。柳轩恴更在二楼暗中窥视。贾雨穆追问昨夜柳轩恴持刀找他之事,二人各怀疑惑。工间操时,贾雨穆以搏击试探,意外揭开马鞍山采石矶救人往事。随着交流深入,两人在纠葛中渐生友谊,认识也在迷雾中悄然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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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绿君子每天上班都要提前半小时,这几乎成了他的工作习惯。他认为清晨是最适宜思考,工作效率最高,要不,这么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呢。
当山城的薄雾还未散尽时,那些灰白相间的建筑轮廓在晨光中渐次苏醒的模样,总能给他新的灵感。
刚走到设计院门口,贾雨穆毫无顾忌的迎了上来。这个昨晚才认识的实习生穿着过分宽大的工作服,她脸上那种混合着讨好与急切的古怪笑容,让考绿君子下意识的摸了一下鼻端。
考绿君子看见二楼窗墙有个熟悉的人影正在窥视。玻璃将那人身形扭曲成游弋的墨痕,却遮不住标志性的平光银框眼镜在晨光中一闪。当那截烟灰色羊绒袖口搭上窗框时,他彻底确认了——柳轩恴正如同蜘蛛盘踞在精心编织的网中央,目光穿透三山城二月的薄雾直刺而来。
山城12月到次年2月,是雾天最严重时段,盆地地形导致近地面易形成逆温层,叠加重钢的工业排放、常常现全年雾日的极端情况。
三月初,近几日天气相较于二月却是好了一些。
考绿君子看着迎面过来的贾雨穆,脚步不着痕迹地往石阶右侧偏移半尺。而二楼那道窥视的目光正顺着他的后颈缓缓爬行。他听见实习生贾雨穆急促的喘息已近在耳畔,混杂着图纸在筒中不安分的沙沙声,像极了暴风雨前林梢的躁动。
考绿君子随意地说:“早上好!”打过招呼后,不再理会从贾雨穆身边径直走过。
贾雨穆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台阶,鞋底在水泥地面敲出急促声响,抬手一把拦住考绿君子。
考绿君子左顾右盼,指节敲在怀里的斜挎的工具袋发出轻响:\"上班时间,人来人往,注意点影响。\"树枝间的晨光斜切在他肩头,将藏兰色的工作服照得发亮。(考绿君子习惯背挎工具袋代替书包,工具袋容量大,盛装图纸资料和参考书极为方便。)
贾雨穆指尖划过考绿君子的袖口,忽然攥住手腕:\"怎么,你害怕了?\"
考绿君子抽回手:\"小声点,岂不知,人言可畏!\"
贾雨穆退后半步举起图纸,声若洪钟大声说:\"加热炉的火工艺参数有问题,想请教一下。\"文件夹哗啦翻动间,他忽然倾身耳语,温热气息扫过考绿君子的耳垂:\"你害怕了?\"
考绿君子昂首挺胸:\"光明正大,我怕什么?\"
\"有人告诉我——\"贾雨穆转着钢笔绕人踱步,笔尖突然点在考绿君子胸口,\"昨晚,柳轩恴攥着把短刀,杀气腾腾,气呼呼地去找你了?”她目光扫过考绿君子,浑身上下打量着:\"伤到哪儿了没有?\"
考绿君子被贾雨穆看得有点不自在,指腹抹过斜挎工具袋的凹痕:“他能伤我?那恐怕还得再炼几年吧。”考绿君子风轻云淡满不在乎:“怎么,你不关心他,倒关心起我来了?”
“你说的他,是谁?”贾雨穆放下手中的钢笔,清晨阳光透过树梢斜照在她微蹙的眉间。
“柳轩恴呀。”考绿君子瞟了一眼,他余光扫过在二楼玻璃厂窗后转角处晃动的影子,指腹在工具袋上无意识地摩挲。
“我凭什么关心他?”贾雨穆猛地拍了一下文件夹,牛皮纸页边发出出闷响,刘海随动作轻颤,露出她耳垂上淡青的胎记——那抹曾在惊慌失措中晃动的青痕。
“柳轩恴说,你是他的‘对象伢’(武汉方言,女朋友的意思)。”考绿君子盯着二楼玻璃厂窗后转角处晃动的影子,想起昨夜柳轩恴持刀威胁的那幕。
“什么‘对象伢’!我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对象伢’?胡说八道,简直是个疯子!”贾雨穆霍然生气,惊飞了窗台上啄食的灰斑鸠:“他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考绿君子瞥了一眼贾雨穆身后二楼偷窥的柳轩恴,本想告诉她昨晚发生的事情,又怕引起贾雨穆的心理恐慌,无意中伤到贾雨穆,话到嘴边,又给吞了回去:“没说什么,就他那样的纨绔子弟,招招手就摆平了。不说了,还有好多工作等着我呢。”
贾雨穆大声说:“工艺上有些事,别忘了,来工艺设计室一趟。”
考绿君子明白这是贾雨穆以工作为由,以免误会,堵塞流言蜚语。
然后一道走进设计院大门。
……
工间操,考绿君子依旧在坝子练太极拳。
贾雨穆不扭捏,也不遮掩,大大方方走过来:“要不要切磋一下?”
“你也会太极拳?”考绿君子看着贾雨穆,只见贾雨穆原来的丸子头梳理成马尾,精干中透出妩媚,身材高挑,倒是有点运动员风范,双眸清澈,黑白分明,透出一股英气。怎么和那个在马鞍山采石矶遇难惊慌失措柔弱的小姑娘判若两人?正在考绿君子心中纳闷时……
“我不会太极拳,但是,我会搏击!难道没有资格和你切磋?”贾雨穆快人快语。
有几个看热闹的围了过来,柳轩恴也藏身人群背后观望。
“我没办法和你切磋,太极拳只能健身,不能搏击。”考绿君子淡淡地说道。
围观的人,见没戏渐渐散去,柳轩恴也悄悄隐身树后。
你连搏击都不敢,马鞍山采石矶你得有多大得勇气挺身而出,为救他人,连自己得安危都不顾。贾雨穆心中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钦佩:“那你怎么对付得了柳轩恴的?他可是会拳脚的,何况他还手持短刀。”
“诸葛亮火烧赤壁,也并非依仗匹夫之勇,有时候……”考绿君子食指在太阳穴转了一转;“有时,靠这儿转了一转,或许就解决了。”
贾雨穆猝不及防一拳朝考绿君子当胸打来!
隐身树后的柳轩恴得意地笑了一下,心中默念,考绿君子,我治不了你,有人治你。
其实,这一拳,对考绿君子而言,并无威胁,一是贾雨穆并未出全力,二是贾雨穆也真舍不得伤到考绿君子。但是,考绿君子哎哟一声竟然倒下。
贾雨穆忙过来,扶起考绿君子:“对不起,伤到了没有?”贾雨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目中马鞍山采石矶奋不顾身舍己救人的英雄小伙竟然这么不经打,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没有……没有……,我又不是纸糊的。”考绿君子一副死要面子活受罪,强打精神的样子。
“真没伤到?”贾雨穆心疼地问道。
“没事,没事,真没事。”考绿君子刚才只不过用了醉八仙中的张果老骑驴向后倒的招式,于无形中化解了贾雨穆的一拳,自然不会有事。
在这一招中其实只用了半招,前半招是以防守为主的诈败,后半招才是出其不意的进攻;后半招是倒地后,利用敌人的麻痹,乌龙搅柱用下脚横扫对方双脚,上脚击打对方面颊?没有使用,以免伤了贾雨穆
醉八仙中的拳诀是,“张果老骑驴向后倒,乌龙绞柱扫残云。” 乌龙绞柱是利用旋转双脚,上下形成剪力,也是四两拨千斤的打法,考虑君子曾经在实战中多次反复使用,屡试不爽。
这醉八仙,也是师父杨开光,融醉拳,太极拳,百子手,洪门手……等之精华于一体,精心打磨多年的醉步。对于拐子和贾雨穆自然看不出端倪。
……
贾雨穆这一拳,让马鞍山采石矶遇难惊慌失措柔弱的小姑娘和站在面前的贾雨穆分离,考绿君子心中纳闷,错了?……不对!……那她耳垂上淡青的胎记——那抹曾在惊慌失措中晃动的青痕。又是怎么回事?
“你善搏击,又有这般实力,在马鞍山采石矶,怎么会惊慌失措?”考绿君子不再含蓄直接询问。
“你问我,我倒想问你,就你这么不经打,你怎么敢面对四4个穷凶极恶的混混?”贾雨穆也想再证实确认一下,考绿君子是不是那个在马鞍山采石矶救自己脱离危险,自己心目中的勇敢青年。
“喔,那时情急,脑瓜一热,就冲上去了。”考绿君子不以为然:“换做任何人,也都会这样做的。”
“事实并非如此,在你之前,也有人路过,看见四个穷凶极恶之徒,都绕道,唯恐避之不及。”贾雨穆愤愤地说。
“我想,他们或许有他们的难处吧。”
“你倒是个好人,总是在帮别人考虑,为别人开脱。”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什么?”
刚才我问:“你善搏击,又有这般实力,在马鞍山采石矶,怎么会惊慌失措?”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当时,也不是没有反抗,终究是,好汉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人多,力气大,性子野,尽下狠手,不管人的死活……”
“过路人当真也熟视无睹,不来援救?”
“那道也不是,开始也有人来干预。他们撒谎却说:‘这是咱们村子的媳妇,和家里闹点矛盾跑出来了,孩子还在家病着发烧呢……我们村长让我们找她回去……’说着,不容我辩说,拖着我就走。说了,人们也不信。过路人见是家务事,也就不管了……”贾雨穆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正当我绝望时,你来了,不管三七二四一,也不问,打扒下俩个,拉着我就跑,幸亏跳上了公交车,不然他们追上来,恐怕把我俩一起给收拾了。想想都后怕!”
“我说,我数到三时,你就跑。你为什么不跑?还是我硬拉着你跑的?”考绿君子不解地问。
“我看你如此英勇,心里不解气,想上去踢两脚!还有,我的学生证还在他们手里,我想让你帮我把学生证要回来。”贾雨穆解释说。
“傻丫头,为了个学生证,命都不要了?”
“我还不是看你本事大,心里有依仗!谁知道,你这么不经打,幸亏跑了。”贾雨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想想,真的很后怕。”
“你也拍了?”
“根据你说的,我判断,他们不是什么小混混,他们也许就是人贩子,是个有组织的犯罪集团,……你说能不怕吗,还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他们埋伏的其他同伙呢。”考绿君子说
“是的,我回家后,把事情经过给叔叔说了后,叔叔也是这么分析的。这也是我叔叔坚持一定要找到你,向你当面感谢,还一个劲埋怨我,怎么连个单位姓名都没留下。幸好,让我在山城遇到你。”贾雨穆说。
“我就不明白,你那时,怎么就一下打倒两个人?”贾雨穆想起昨晚被考绿君子擒拿住手的时候,无论如何还是不相信考绿君子身上不会没有武功,她疑惑地问。
考绿君子比划着当时的情景,复盘当时的画面。
考绿君子眼神做了一个准备的示意说:“小瘪三,你们还来劲了,我数到三,再不闪开,后果自负!”不经意间瞥见身后女生耳垂上淡青的胎记:“一……二……三!”三声刚落,不等甲、乙、丙、丁四人反应,考绿君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左掌向乙面部扑去,成太极拳高探马势;左脚前踏半步,右腿跟蹬,集全身之力,右拳猛击丙的下颌!用的是拳击的右直拳招式。本来左掌是虚掌,旨在引开丙的注意,出其不意出右拳猛击老大,是指东打西的战法,丙自是应声倒地,想不到乙不经打,左是虚掌竟然也被打得乙东倒西歪。
身后的女生本应趁机逃跑,不知为何却愣住了。考绿君子见状,急忙拉着她跑向车站,恰好一辆公交车驶来,他也不管是几路车,先将女生推上车。车子启动,车门刚刚要关上,考绿君子跟跑几步,一跃而从门缝挤入,也跳上了公交车。
……
“我当时只是幸运。”
“我看那不是幸运,怎么就那么巧,你一上去,两人就被打倒了?”
“也的确不完全是幸运,我先是先声夺人,诈金标!(武汉方言诈唬人的意思)我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小瘪三,你们还来劲了,我数到三,再不闪开,后果自负!’先诈唬住他们;我数一、二、三实际上是给你留下做好逃跑准备,也是麻痹他们;
然后出其不意,左手伸向乙,人们一般都是右手有力,常常对左手疏忽防范,我伸手的目标却是乙的双眼,双眼也是人的薄弱部位,只是让我意外的是,乙竟然倒了,也许是真的碰到了他的眼睛;
而我的右手握拳猛击的是他们的大哥的下巴颏,这不是幸运,这是我的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
“是的,结果就是你看到的,他们的老大被打倒了!这不是幸运,这是我的击打目标的结果!”
“你这一招是给谁学的?”
“朱赫来!”
“朱赫来?”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中,朱赫来教保尔学习拳击,告诉保尔,打架的时候,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击打对方的下巴。这一拳还真的把他们的大哥给打趴下了,要说谢谢的话,那么就谢朱赫来吧。”考绿君子解释说。
贾雨穆回想起,考绿君子左手拉住车顶的扶手,右手拿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晃晃悠悠的在公共汽车上,聚精会神,心无旁骛看书的情景。当时就想,这小伙子不仅能打,还挺爱学习呢。
“你个女孩子,怎么还练上了搏击?那时的拳击体育项目是被关闭的。”考绿君子问。
“怎么,你也认为女孩子不能练搏击?”贾雨穆。
“那倒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考绿君子。
“你听听我的名字,你就不好奇了。我父母都是军人,我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希望我不要丢失了军人家庭的传统,从小对我严格要求;我在军区大院长大,耳濡目染,对军事格斗也就产生兴趣,心里也把穆桂英当成自己的榜样。就这样。”贾雨穆娓娓道来:“我妈妈常常给我讲,‘现在是和平环境,但并非没有危险,要居安思危,真正遇到危险时,能避险,能自救的也只有你自己!’”。
这不由我不刮目相看,同是革命干部家庭出身的子女,贾雨穆自主自立,积极向上;柳轩恴却纨绔自大,游戏人生。
贾雨穆看我呆呆的:“嗨,我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有,不会被打傻了吧?”
“没有,没有,我这专心听着呢,要不,我把你刚才说的话复述一遍?”
“那倒不必。”
“我唐突的问一句,你和柳轩恴真的没有一点关系?”考绿君子问。
“没关系!但是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竟然,小时候我们在一个军区大院,后来我爸妈到鞍钢,我叔叔到马钢,柳轩恴家到武钢,才分开,我只是看不惯柳轩恴依仗家庭,那副自高自大,玩忽人生的样子,……”贾雨穆平缓地说。
“嗨,工间操结束了,我也该回办公室了。”考绿君子转身就走。
“且慢!”贾雨穆欲言又止。
“怎么啦?”
“我们能交个朋友吗?”贾雨穆脸刷的一下红了。
“我们不已经就是朋友了吗。”考绿君子不等贾雨穆再说什么,急匆匆跑回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