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管方案评审会上硝烟骤起。肖卓岐以\"三无\"论调率先发难,会场炸锅之际,\"吴一拳\"铁腕控场。考绿君子颤抖念稿时,肖工连环逼问美国案例真伪,佟海莲祭出1900年北太平洋铁路史实反杀,用\"工人阶级岂输帝国主义\"的锋刃斩断质疑。正当空气稍缓,新一波顶力计算质询破空而来,方案命悬一线间,技术博弈的齿轮再次咬紧生死转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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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方案评审讨论会按原计划如期召开。公司领导、工地领导、水电队、有关工程技术人员把会议室挤得满满的。我扫了一眼,公司八大工程师竟然来了六位(还有二位在马鞍山收尾交工还没有回汉),也就是说,公司的主要技术骨干今天都出席了。
我的心跳忽然加快,像擂鼓般撞击着肋骨,喉头泛起苦涩的咸腥。双腿间骤然涌出的尿意让我膝盖发软,其实进会场前我已在洗手间反复放空过了。镜中人的瞳孔正不正常地收缩着,我踉跄撞进隔间,金属门闩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尿液断断续续滴落在陶瓷壁面,这该死的神经性尿频!洗手台前我掬起第八捧冷水,冲刷发热的面颊,水珠顺着发烫的耳廓滚进衣领,镜中倒映着考绿君子泛红的脸——那个在学校毕业答辩时舌战群儒的狂生,此刻正用濡湿的袖口反复擦拭起雾的镜面。
瓷砖台面的寒气渗入手掌,我盯着排水孔旋转的水涡默念:你在学校阶梯教室即兴辩论时的气魄呢?当众答辩不同论点时的锋芒呢?有人在敲打隔间门板,定是催我的消息。指节重重叩击太阳穴,掌印在大腿外侧泛起绯红,考绿君子啊考绿君子,你引以为傲的机锋难道要被肾上腺素淹没?胸腔随着深呼吸起伏,樟脑丸的气味,终于让打结的舌根稍稍松弛下来。
会议由技术科长吴一泉主持,她开门见山:“今天讨论评审管网穿越和平大道的施工方案。上周佟海莲工程师已经召开过方案会议,如有新的建议和思路的请亮出来。……”
“顶管肯定不行!一无资料,二无经验,三无案例。”还没等吴科长话音落地,一人站起来激动地说。
我循声望去,讲话的人中等身材,带有四川口音的普通话确是字正腔圆。我问佟工:“这位是?”
“肖工,肖卓岐,是施工科方案编制工程师。”
这才对上号,听说过,肖卓岐是吴一拳科长的同学,毕业于重庆大学,是施工科方案编制工程师,素有方案专家之称。他的反对无疑给我重力一击。
肖工的发言一石激起千层浪。会议顿时如开锅的沸水翻腾了起来。“顶管,你见过?”……“没有!”……见都没见过怎么讨论?”……“大型厂倒塌事故还在调查处理阶段,我们别顶风作案,再来个和平大道坍塌事故!”……“一个刚参加工作的黄口小儿,说黄话,开黄腔,真是异想黄天开!”……会场有点乱,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会议还没有进入议题,就这样人声鼎沸,反对声一片,局面似乎有点失控。
我有点慌乱,不知所措。佟工将板凳移过来靠近我悄悄说:“稳住。等会儿讨论时别乱了阵脚。你的方案我看过,别人都认为你可笑的时候,你可能离成功已经不远了。”我感激地点点头,但是心里却没底。
吴一泉安静地看着大家议论,议论高峰稍过,她不失时机地切入:“请大家注意,今天是讨论会而不是议论会。”这不禁让我想起她的外号“吴一拳”,果然是一语中的,一招致胜,语调虽然轻缓,会场却静了下来。“议论完了没?我会给时间你们议,大家尽可畅所欲言。”她看了看双目垂帘不动声色的贝栋煦经理:“贝经理会前嘱咐过,这次顶管方案非同小可,讨论评审会时间充足,半天不够开一天,一天不够开两天。总之要把方案定下来,不能因为我们影响整个大局。不过现在不能这么不着边际的议论。大家如有新的方案思路尽管提出来!”
没有人发言,会场出奇的静。
“刚才的热乎劲儿哪去了?”吴一拳环顾会场:“没人说,是吧!那好,请考绿君子说说方案的进一步准备情况。注意,这只是抛砖引玉,并不影响诸位新思路新方案的提出。”吴一拳朝我做了一个发言的手势。
我打开资料,开始介绍,舌头怎么有点不听指挥,我自己都能感觉到声音的颤抖。佟海莲小声说:稳住!慢慢说,对!不错!……其实,方案草稿我用梅隆纸(60年代用于多联复写薄而有韧性的一种纸)复写,会上已经分发给了各单位。我只不过把方案简要地念了一遍。
我总算磕磕巴巴念完了,还没等我喘口气。肖卓岐问: “方案,有案例吗?”
“有。”
“什么案例?”
“美国的案例。”
“你见过吗?”
“没见过。”
“是杜撰的吧。”肖工见我慌乱磕巴得意地说:“你怎么不说是苏联的案例?”
有几个人附和大笑起来。等笑声过后,佟工说:“这个案例我似乎在那个资料上见过。”佟工翻了翻他的笔记本:“那是1900年美国北太平洋铁路公司,应用非开挖顶管工程技术解决不破坏地面建筑和道路设施的管道施工。”佟工看着肖工心平气和地笑着说:“小考没有必要虚构个案例,如果真没有这样的案例,那就应该算是考绿君子的发明或发现了,再说也没有必要为腐朽没落的美帝国主义脸上贴金,你说是不是?再说,美国佬六十几年前就敢干的事,我们翻身做主的工人阶级为什么不敢干!”佟海莲这一番言语,说得肖工再无一言。
座上忽一人抗声问道:“考绿君子,你这个顶力计算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