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挟着柴油与江水的气息漫过码头,雷宜雨站在718轮的甲板上,指尖的烟灰被风吹散,落在锈迹斑斑的船舷边缘。昨夜“长江金”的模拟交易刚刚结束,市场反应比预期更激烈——武汉证券交易中心的黑板上,327国债期货的点位被人反复擦写,最终定格在一个微妙的数字上,恰好与江水的含金量折算后的理论值吻合。
老吴蹲在甲板角落,用匕首撬开一只“防汛沙袋”的缝合线,麻袋里滚出的不是沙土,而是几捆用防水油纸包裹的债券,边缘泛黄,水印处的武钢厂徽在晨光下若隐若现。
“还是国债现券。”老吴啐了一口,“周瘸子的人昨晚没来得及运完。”
雷宜雨没接话,目光落在远处的江面上。一艘挂着缅甸国旗的货轮正缓缓驶离汉口码头,甲板上堆放的麻袋与718轮上的如出一辙,只是封口处多了一道红色标记。
“那不是防汛沙袋。”苏晚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捏着一份刚从海关截获的报关单,“申报的是‘矿砂’,但实际装运的是……”她顿了顿,“钢渣。”
雷宜雨接过报关单,指尖在“收货方”一栏停住——仰光港第三仓库,一家名为“金象贸易”的皮包公司,注册地址是缅甸掸邦的一间竹楼。
“查过这家公司吗?”
“查了。”老吴凑过来,胡茬上还沾着昨夜熬夜的油光,“注册资金才五千美元,但过去半年经手的‘矿砂’交易额超过两百万。”
江风突然转向,吹散了甲板上的晨雾。雷宜雨眯起眼,远处的缅甸货轮已经变成江面上的一个小黑点,但船尾拖出的浪痕却异常清晰——不是普通货轮的平缓波纹,而是断续的、像是被某种外力干扰的锯齿状轨迹。
“钢渣里掺了东西。”苏晚晴低声道,“不是普通的冶炼废料。”
汉阳钢厂的废料场被铁栅栏围住,门口挂着“防汛专用物资,闲人免进”的牌子。雷宜雨绕过值班室,从侧门的缝隙挤进去。废料堆成的小山在阳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几台铲车正在作业,将钢渣装进标着“防汛应急”的麻袋。
老吴猫腰靠近一台停工的铲车,从驾驶座下摸出一本交接记录。翻到最近几页,收货方一栏赫然写着“江城速运”,但签字人的笔迹却与防汛指挥部的公章不符——字迹过于工整,像是刻意模仿的。
“钢渣的化验单呢?”雷宜雨问。
苏晚晴从废料堆里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钢渣,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她掏出随身携带的磁铁,磁铁却无法吸附——这不是普通的钢铁废料。
“含钒钛的合金渣。”她将样本装进密封袋,“武钢三号炉的试验品,理论上应该回炉重炼,但被‘防汛调拨’的名义运走了。”
雷宜雨望向废料场深处,几辆江城速运的卡车正在装货。司机们动作机械,没人交谈,只是沉默地将麻袋码上车厢。其中一个司机抬头时,左耳上的铜耳钉在阳光下闪了一下——与周科长、江城速运骑手们的耳钉一模一样。
武汉信托的档案室,李维民将一摞泛黄的账本摊在桌上。
“防汛沙袋的调拨记录有问题。”他指着某页被红笔圈出的数字,“过去三个月,汉阳钢厂‘调拨’了三千吨钢渣,但实际用于防汛工程的不到五百吨。”
雷宜雨翻到对应的运输单据,收货方写的是“长江防汛物资储备中心”,但签收地址却是汉口码头的一个临时仓库——那个仓库上周已经被718轮的“防汛沙袋”堆满了。
“剩下的两千五百吨呢?”老吴问。
李维民没说话,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缅甸货轮的甲板上,几个工人正在卸货,麻袋上的“防汛”字样清晰可见。背景里,一辆江城速运的自行车靠在船舷边,车尾的铁皮箱敞开着,露出里面蓝绿色的粉末。
“钢渣只是幌子。”雷宜雨轻声道,“真正运出去的是催化酶的原料。”
傍晚的汉口码头,雷宜雨站在海关缉私艇的甲板上,望远镜对准那艘即将离港的缅甸货轮。船尾的吃水线比报关单上记载的深了半米,甲板上的“防汛沙袋”堆得比船舷还高。
“要拦吗?”老吴问。
雷宜雨摇头,目光落在货轮底舱的排水口——那里正渗出蓝绿色的液体,在江面上拖出一条细长的荧光痕迹,像是一条通往远方的隐形路径。
“让他们运。”他放下望远镜,“海关的检测报告怎么说?”
苏晚晴递过一份文件:“钢渣样本的辐射值超标,但恰好卡在‘需进一步核查’的临界点上——既不会当场扣留,又给了他们‘合法’拖延的借口。”
江风渐强,货轮的汽笛声刺破暮色。雷宜雨看着那艘船缓缓驶向出海口,甲板上的麻袋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通知仰光的人。”他转身走向舷梯,“这批‘矿砂’的买家是谁,我要在货到之前知道。”
老吴愣了下:“我们在缅甸有人?”
雷宜雨没回答,只是从西装内袋摸出一张泛黄的照片——1958年防汛工程的合影,背景里站着几个穿缅甸军服的工程师,胸前别着武钢的厂徽。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了一行小字:
“金象贸易,见第三观测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