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滩的晨雾还未散尽,雷宜雨蹲在防汛墙的裂缝旁,指尖捻起一撮潮湿的混凝土碎屑。昨夜那场混战留下的痕迹仍在——钢筋断面上的刻痕像被野兽撕咬过,几根裸露的电缆垂在泥水里,偶尔迸出几星蓝绿色的火花。
“周瘸子的人撤得够快。”老吴踢开半截锈蚀的钢管,钢管滚了两圈,撞上一辆歪倒在路边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车后座的铁皮箱敞着,里面散落着几沓被江水泡胀的交易单据,墨迹晕染成模糊的K线形状。
雷宜雨没接话。他弯腰拾起一块巴掌大的混凝土块,在掌心掂了掂——重量不对,像是被人为掏空后又填进了别的东西。指节稍一用力,混凝土外壳碎裂,露出里面蜷曲的铜线圈,线圈中央嵌着一枚纽扣大小的玻璃珠,珠内封存着几粒黑色晶体。
“石墨烯?”苏晚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手里提着个铝制饭盒,盒盖上的凹痕组成了奇怪的坐标网格,“武钢实验室去年报废的实验材料,理论上不该出现在这里。”
饭盒掀开,里面不是饭菜,而是一团浸泡在淡黄色液体中的纤维状物质。液体表面浮着层油膜,在晨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这是昨夜从防汛墙电缆中提取的绝缘层残留物。
“聚乙烯掺了碳纳米管。”她将饭盒倾斜,液体顺着边缘流淌,在混凝土上蚀刻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周瘸子把做市商的算法嵌进了电缆绝缘层。”
远处传来叮铃铃的车铃声。二十辆自行车从雾中钻出,每辆车的后座都绑着改装过的木箱。领头的小王单脚撑地,摘下藤条编织的安全帽,帽檐内侧贴着一张泛黄的《长江日报》,报纸边角用红蓝铅笔标记着国债期货的买卖价差。
“信号干扰太强,无线耳机全废了。”小王拍了拍车后座的木箱,箱体侧面钉着块铁皮,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汉正街信用合作社”的字样,“只能靠这个。”
箱盖掀开,里面是一台用缝纫机零件拼凑的机械计算机。齿轮咬合处涂着厚厚的润滑脂,转轴末端连着个搪瓷碗,碗底焊了块磁铁,正随着齿轮转动有节奏地敲击碗壁——每一声脆响代表一笔虚拟成交。
“做市商的‘心跳’。”雷宜雨伸手拨了下齿轮,碗底的磁铁突然加速,敲出一连串密集的哒哒声,“他们在用防汛电缆的脉冲频率同步交易节奏。”
老吴突然啐了一口,从兜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怀表。表盘玻璃早已碎裂,但指针仍在走动,只是走得毫无规律——时而逆时针旋转,时而剧烈抖动。他将怀表贴近木箱,齿轮立刻停转,碗底的磁铁悬在半空,像被无形的手按住。
“电磁屏蔽层失效了。”苏晚晴蹲下身,指尖掠过木箱底部。那里钉着块巴掌大的铁皮,铁皮下隐约透出蓝光,“他们换了频段……用上了微波。”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她。三辆挂着“市容管理”牌子的边三轮摩托车横在路中央,车斗里堆着收缴的流动摊贩货品——塑料盆、搪瓷缸、成捆的的确良布料。最前排的制服男子摘下墨镜,镜腿上的钢印在晨光下闪闪发亮——那是周氏控股的子公司标志。
“防汛期间禁止占道经营。”制服男子踢了踢自行车后座的木箱,箱体发出空洞的回响,“这些破烂没收了。”
小王突然咧嘴一笑,从裤兜摸出半盒“大公鸡”火柴。擦燃的瞬间,制服男子猛地后撤两步——火柴头燃烧的不是常见的橙黄色火焰,而是诡异的青白色,火苗中心飘着几丝金属蒸气。
“武钢高炉的废渣做的引火剂。”小王晃了晃火柴盒,盒底印着模糊的条形码,扫码后会显示防汛物资特许运输证明,“要查吗?我这儿还有两吨。”
制服男子脸色变了变,转身跨上摩托车。引擎轰鸣声中,边三轮扬长而去,车斗里的一摞搪瓷缸颠落在地,在柏油路上滚出老远。
雷宜雨弯腰拾起个搪瓷缸,缸底用红漆刷着“国营武汉第三纺织厂”的字样。指腹摩挲过漆面,竟擦下一层薄薄的伪装涂层——底下露出微型液晶屏的残影,最后显示的是一组国债期货的限价委托单。
“连搪瓷缸都是假的。”老吴用扳手敲了敲缸体,回声沉闷得不正常,“里头灌了铅,中间夹着信号发射器。”
江风突然转向,送来一股刺鼻的焊锡味。不远处的堤岸上,几个工人正在焊接新的防汛栏杆。焊枪喷出的不是常见的蓝紫色火花,而是带着金属光泽的银白色颗粒,落地后竟像水银般滚动聚集,最终凝结成纽扣大小的金属块。
“锡银合金焊料。”苏晚晴用镊子夹起一粒,金属块在她指尖微微震颤,“微波频段的谐振器……他们在把整段防汛墙改造成天线。”
雷宜雨望向江面。718货轮正在远处下锚,甲板上的吊机缓缓放下个铁笼,笼子里不是常见的货物,而是成捆的竹竿——每根竹节都被剖开,内壁贴满了铜箔,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橙红色。
“老式军用天线。”老吴眯起眼睛,“周瘸子从部队报废物资里淘的。”
小王突然吹了声口哨。自行车队齐刷刷调转车头,后座的木箱全部敞开。箱盖内侧用粉笔画着歪歪扭扭的路线图,线条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晕染,隐约能看出是汉口老城区的巷弄分布。
“要硬碰硬了。”小王拍了拍车座,坐垫下的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们的微波网覆盖了沿江大道,我们的‘心跳’传不出去。”
雷宜雨从公文包抽出张泛黄的图纸——1954年长江洪水的疏散路线图。图纸边缘用红笔添了几条新路线,墨迹尚未干透,在晨雾中散发着淡淡的酒精味。
“用这个。”他指尖点向图纸中央的龟山,山体剖面被人为标注出几条隧道,“五十年代的人防工事,钢筋混凝土结构,微波穿不透。”
自行车队再次响起叮铃铃的铃声。这次每辆车后座都加挂了藤条编织的筐,筐里堆满新鲜的莲藕——藕节间还沾着洪湖的淤泥。最上层盖着油布,布角露出半截自行车链条,链节上刻着微型的摩尔斯电码。
“莲藕是幌子。”小王掀开油布一角,底下整齐码放着用防水布包裹的金属盒,“武钢的矽钢片边角料,叠成谐振腔,专克微波。”
车队出发时,江面上的雾气突然散去。阳光穿透云层,照在718货轮的甲板上——那里堆放的“防汛沙袋”正在渗水,染黄了捆扎它们的麻绳。麻绳在强光下显现出规则的编织纹路,每道缝隙都嵌着肉眼难辨的碳纤维导线。
雷宜雨站在原地,看着自行车队消失在巷口。手中的搪瓷缸突然震动起来,液晶屏残影彻底消散,最后闪过的是一行小字:
“做市失败,启动b计划。”
他松开手,搪瓷缸坠地,在柏油路上滚出几圈,最终停在一滩积水里。水面倒映出718货轮模糊的轮廓,甲板上的吊机正缓缓升起,吊钩上挂着的铁笼在风中摇晃,像一座微型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