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着柴油味和铁锈气,在长江水面上刮出细密的波纹。雷宜雨站在趸船甲板上,手里攥着半截锈蚀的锚链,指腹摩挲着链节上模糊的“1987”钢印——这是周瘸子上次劫船留下的“纪念品”。
“雷哥,货都备齐了。”大建从船舱钻出来,扳手上沾着新鲜的黑油,“二十艘锚泊船,每艘底舱都焊了暗格,按你说的,挂的是‘防汛物资专用’的旗。”
彩凤蹲在煤油灯下打算盘,账本上密密麻麻列着数字:“东欧那批机床图纸今晚必须出手,武钢的批文再捂下去,周瘸子的人就该闻到味了……”
雷宜雨没吭声,弯腰从脚边的搪瓷痰盂里抽出一张泡过水的《长江日报》。经济版角落的豆腐块新闻被红笔圈了出来:《苏联解体倒计时,东欧技术设备抛售潮》。他弹了弹报纸,目光扫向江心——十几艘货轮正随着夜潮缓缓转向,锚链绞盘的“嘎吱”声里,隐约能听见船员用俄语骂娘。
“让哑巴张去船头挂信号灯。”雷宜雨突然开口,痰盂底“铛”地掉出三枚铜制筹码,“一盏灯算五万,亮三秒停两秒,看不懂的趁早滚蛋。”
深夜十一点,江面雾气渐浓。
“汉货驳108号”的底舱里挤满了人,汗臭混着劣质烟味在钢板间发酵。大建抡起消防斧,“咣当”劈开焊死的铁皮箱,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图纸,最上面那张捷克文标注的“toS SN40”被煤油灯一照,泛出诡异的蓝光。
“卧槽!真货啊!”穿皮夹克的男人猛地扑上来,手指刚碰到图纸边缘,就被哑巴张的撬棍抵住喉咙。
“规矩。”雷宜雨敲了敲痰盂,苏晚晴立刻展开一张武钢抬头的红头文件,“图纸和批文捆绑拍卖,底价三十万,只收外汇券或黄金。”
人群骚动起来。穿皮夹克的男人突然冷笑:“雷老板,你当这是上海滩呢?长江锚地拍黑货,就不怕水警……”
话音未落,舱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
“水警巡江!”
煤油灯“噗”地熄灭,黑暗中只听见图纸“哗啦”卷动的声响。雷宜雨的声音从舱底传来:“甲板堆的是防汛沙袋,底舱是合法囤的武钢废铁——各位要是怕,现在跳江还来得及。”
凌晨两点,锚地最偏远的“鄂拖309”上,探照灯突然规律地闪烁起来。
“三长两短,报价四十五万。”苏晚晴盯着笔记本上的密码对照表,“刚才是‘浙甬海运’的孙老板,他去年倒卖过苏联潜艇钢板。”
雷宜雨眯眼看向江面——三艘没有舷号的驳船正缓缓靠拢,船头站着个戴鸭舌帽的瘦高个,手里举着的不是号牌,而是一台军用红外测距仪。
“是周瘸子的军师陈眼镜。”彩凤的指甲掐进账本,“那台仪器是武钢进口的,上周刚从仓库‘失踪’……”
鸭舌帽突然举起测距仪,镜头反射的月光在雷宜雨脸上晃了晃。
“五十万!现金!”他喊话带着湖南腔,脚边皮箱“咔嗒”弹开,露出码成砖块的美金,“但我要先验批文!”
雷宜雨笑了。他踢了踢痰盂,哑巴张立刻拎出个锈迹斑斑的保温桶,桶底粘着半张被锅炉蒸汽熏黄的“武钢物资调拨单”——公章位置恰好被茶渍晕开,但“准予出口”四个钢印字清晰如新。
“批文只卖复印件,原件今晚随船沉江。”雷宜雨的声音混在轮机轰鸣里,“想要,自己捞。”
天蒙蒙亮时,最后一艘驳船离开了锚地。
彩凤把密码箱塞进防汛沙袋夹层,钞票边缘还沾着东欧船员的伏特加酒渍:“机床图纸卖了六十二万,批文复印件拍了三十八万,周瘸子的人全程没敢抬价。”
“他当然不敢。”雷宜雨从痰盂底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电报稿,落款是“红港张经理”——上面写着周瘸子走私彩电的船今晚靠岸,而押货的正是陈眼镜的亲弟弟。
大建突然从轮机舱钻出来,手里攥着半截被锯断的锁链:“雷哥,底舱有人!”
锈蚀的铁门后,蹲着个穿工装裤的年轻女孩,怀里死死抱着捆蓝图。她抬头时,雷宜雨认出了那双眼睛——武钢设计院去年开除的实习生,据说是因为“偷看”了苏联专家的笔记本。
“我不是来买的。”女孩嗓音沙哑,手指在图纸某处点了点,“这台立式车床的齿轮参数是错的,真货在列宁格勒厂就被克格勃调了包……你们卖的是废纸。”
江风突然变得刺骨。雷宜雨盯着她衣领上武钢厂徽的印痕,突然弯腰从痰盂里倒出颗生锈的齿轮——正是从东欧机床残骸里拆下的“原装货”。
“错版才值钱。”他把齿轮抛给女孩,“去告诉周瘸子,就说雷老板的货……从来不怕验。”
晨雾散尽时,长江水警的巡逻艇正巧经过锚地。
“防汛检查!”穿制服的人跳上甲板,手电筒扫过堆成山的沙袋。
雷宜雨站在船头,脚下踩着张被江水泡烂的图纸,捷克文的“toS”字样正慢慢化开。他身后,哑巴张已经抡起大锤,将最后一台东欧机床的“核心部件”砸成了废铁。
“同志,这些是……”水警狐疑地踢了踢零件。
“武钢委托处理的废铁。”苏晚晴递上盖着公章的《防汛物资转运单》,笑容恬静,“要开箱检查吗?”
水警的手电光最终停在一摞《武钢技改方案》上——首页赫然印着雷宜雨三天前塞进设计院档案室的“错版参数”。
而在长江下游三十里处,周瘸子的走私船正被海关缉私艇团团围住。甲板上,陈眼镜抱着那捆“价值百万”的蓝图,对着一堆齿轮参数错误的废纸,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