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复表情有些阴沉,摇了摇头。
“听说她入狱第二日就咬舌死了。眼下如果想知道拐案更详细的事,只有先抓到李蛮。只可惜李蛮现在的去向无人知道,他好像整个人凭空蒸发了。”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凭空蒸发。”
二人沉默片刻,异口同声道:“燕京有人在帮他。”
沈雾和容复四目相对,沈雾哂笑声道:“若朝中真有人与拐案有关,这事便有意思了。”
容复:“长公主若有兴趣,可否借公主手下的锦衣卫一用,跟西厂共查此案。”
“好,本宫信你。本宫这里还会派人去查,谁若先有消息,就相互通气。”
沈雾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忽然想到什么,回眸看向容复:“本宫记得你有个妹妹,今年刚满十三。”
“公主何意?”
“燕京这么乱,拐案频发,通常最容易受害的就是女子和小孩,你懂吗?”
容复听出了沈雾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躬身行礼,“多谢公主提醒。”
沈雾大步朝宫门走去,她长睫稍敛,心不在焉,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前世容复的妹妹容笑在拐案中遇害,尸身被抛进护城河中,死了三日才被人发现,沈雾还记得容复丧仪上悲痛欲绝的模样。
虽然他们是敌人,但容笑是无辜的,还未盛开的花就这么凋零了,能救沈雾还是想救一把。
希望这一世他们能顺利找出拐案的幕后真凶,为前世那几个孩子讨个公道。
翌日,沈雾来到镇抚司诏狱找到孔乔盛,孔乔盛一脸憔悴,囚衣下渗出血迹,他艰难爬起身隔着牢门给沈雾磕了个头。
“微臣给长公主请安。”
沈雾垂眸看着他,“你的伤是本宫吩咐他们打的。虽然曹高所为你并不知情,但既然是你将曹高引进军中,他做了错事你也难逃罪责,你对本宫的吩咐有异议吗?”
“微臣不敢,微臣自知有错,微臣该挨打!就算公主将微臣的脑袋摘了,微臣也不会说半句不字!”
“你罪不至死,本宫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沈雾淡淡道:“把人带上来。”
锦衣卫押着曹高走上前,将人押跪在孔乔盛面前,孔乔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眼里满是怒火。
沈雾:“曹高私吞军饷,兜售禁物牟利,罪大恶极。本宫判他斩首,由你孔乔盛亲自做监斩官。你可愿意?”
“什么?”孔乔盛愣住了。
曹高听后顿时用力挣扎了起来,他被塞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动静,流着泪不停冲沈雾磕头,想求她放自己一命。
孔乔盛看见小舅子这副模样,表情瞬息万变,既有思虑也有不忍。
沈雾拧着眉,“孔乔盛,你这个人旁的倒还好,只一点本宫看不惯,那就是无条件偏爱你那夫人。疼爱夫人本没什么错,只是你疼爱之前该知道为她所做之事,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你先是大庆将军,朝廷命官,后才是她的夫君。”
“本宫问你,你将曹高领入军营之前查过他的底吗?给他上了军户后又观察过他在军中的表现吗?”
“微臣……微臣疏忽,微臣过于信任他,所以……”
孔乔盛不敢说,他以前不是没怀疑过曹高在军营里混日子,但他每每想细查的时候,他夫人都会跳出来哭闹,说他不相信小舅子,孔乔盛心一软,就不了了之了。
沈雾:“曹高死不足惜,孔乔盛,本宫只问你一句话。监斩官,做是不做?”
孔乔盛咬了咬牙,磕了个头,“公主之命,微臣不敢违抗!”
“好!”沈雾吩咐狱卒:“送孔将军回府,派太医好好医治他身上的鞭伤。曹高三日后问斩,别误了时辰。”
沈雾故意要他回去,让他直面他夫人。
其实按理说孔乔盛应该降职回家了,但沈雾还是打算看在以前他战场上奋勇杀敌的份上,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
若是此事之后他对夫人仍然以往的纵容态度,沈雾会寻找更合适的将领顶替他的职位。
转眼三天过去,曹高人头落地,孔乔盛因御下不严被连降两级,罚俸一年,又打了二十廷杖被送回了家。
听说他夫人吵着闹着要和离,沈雾并不放在心上,让他自己处理家务事。
孔乔盛的危机解除,按照她和容复的约定,只等张万全被革职查办。
翌日早朝,言官出列提及张万全之事,说了一箩筐废话,最后道:“请皇上革职查办张万全。”
沈括懵了,他认出言官是容复的人,容复竟然临阵倒戈?!
沈括被打了一手猝不及防,正想着该如何破局,文官前列的容首辅镇定站了出来。
“陛下,有关张万全一事,微臣有新的证人,请陛下准允证人上殿。”
沈雾和容复同时皱眉,容复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张万全的事父亲全权交给了他,他背着父亲和沈雾合作,一切都做的十分谨慎小心,他是如何发现的!
容首辅对上容复的眼睛,那张脸上的表情带着怒意。
证人上殿,竟是顺天府通判,通判张口便把收受贿赂,私自更改案件结果的事全都包揽到了自己身上,非但如此,还拿出了他名下的许多房契地契,那些东西的确不是他一个小通判能拥有的。
容首辅等通判说完,便俯身作揖,“微臣此前一直觉得古怪,张万全的府邸可以说家徒四壁,他儿子正考功名,穿的都是张万全年轻时的衣裳,洗到发白,他夫人穿的是荆钗布袄,贪官岂会活成这样!”
“微臣仔细查了一番,发现是这通判倾吞金银,还将罪责推于张万全,张万全年事已高,平日的确不常在顺天府断案,是有失职,这才让他钻了空子。张万全有错,但错不及革职抄家,请皇上开恩!”
“请皇上开恩!”
容家的拥趸站出了一大片,沈括看过那些证据,脸上才露出放松的神情。
当场宣布放张万全出大狱,送回府里好好休养,至于他渎职之罪如何惩处,沈括直言要与内阁商讨过后再定。
朝会结束,沈雾黑着脸离开了皇宫。
容首辅这一手的确是让她猝不及防,她的人一直盯着容家动向,都没发现容首辅此行,沈雾还是小瞧他了。
两朝宰辅,的确是不容小觑。
沈雾上了马车却没急着让车夫走,她想了想,撩开车帘对流心说:“你去告诉容复,此事不算他错,本宫不跟他计较。不过……”
沈雾轻笑了声:“你问他,容首辅为救无能之人不惜牺牲旁人的性命,此举究竟是为大庆,还是为他自己。”
流心应了声是,沈雾撂下车帘,回了王府。
入夜,容府之中,容首辅手持藤条鞭打容复,每打一下问一次:“知错了吗!”
“不知。”容复身形站的笔直,饶是嘴唇没了血色,眸色依然冰冷又坚毅。
“父亲今日之举,全不像平日的您,错的是父亲,而非容复。”
“你……还敢顶嘴!混账!”
“老爷!老爷别打了!”
“爹!爹够了!哥哥都流血了!”
容母和小女儿容笑一起跑了进来,容母拦着容首辅,让容笑扶容复到边上去,容复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容首辅怒道:“都别拦着!我今日要打死他!瞒着我和窃国妖女来往,还敢与老子顶嘴!我今日不好好教训你,就愧对我容家列祖列宗!”
容母抱着容首辅的腰不让他上前。
容首辅疼媳妇,半天挣不开,容笑赶紧趁机拉容复往外跑。
“你站住!”
容复在门槛前停了下来,他回过头,抹掉嘴角渗出的血迹,冷着眉眼一字一顿道:
“您保张万全留在京城,好,那我就让他在京城除了待着,什么事都做不了。”
“你!”容首辅牛眼一瞪,作势往前冲,容母一个趔趄,冲容复喊道:“快走啊!”
容笑拉着哥哥赶紧离开了是非之地。
跑到前院,她才敢松开容复,满脸担忧的问他:“哥哥,你伤得严不严重?今晚别回宫了,我找太医给你看看吧。”
“不,我明日还要上朝。”
容笑:“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上朝?二哥,你为什么跟父亲拌嘴?我听见父亲说你和妖女来往,是不是那个害了你的长公主?你傻啊,你为什么还跟她——”
“笑笑,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容复厉声喝住了容笑,容笑吓了一跳,脖子都缩了起来。
容复缓和了语气,揉了揉她的脑袋。
“哥哥走了,燕京这阵子很乱,不要像以前到处乱跑。出门要带护卫,记住了吗?”
这话容复重复很多遍了,容笑努嘴,“知道了。”
容复说到做到,通判被容首辅买通不肯翻供,容复便一直让手下官员拿他渎职一事做文章,再加上沈雾派人暗中在民间煽动,百姓对顺天府群起而攻之,双管齐下,沈括和容首辅实在扛不住,只好把原先无关痛痒的罚俸改成了降职。
从正三品顺天府府尹连降五级,成了经历司无足轻重的一名从八品知事,负责文书与档案管理。
简而言之便是能混一口饭吃,但再也触及不到权利中心,沈括想让他帮做事也基本没可能了。
容首辅气得把容复入宫前的屋子砸了,对外放话不许他再回来。
张万全被放出诏狱的这日,沈雾和容复一齐出现在了张府外。
未曾约好的二人见到对方都有些惊讶,沈雾轻笑道:“这不是本宫理想的结果,倒也凑合,之前以为你会屈服于你父亲,是本宫小瞧你了。”
容复神情淡漠,“微臣所为皆是为了大庆。”
“所以本宫也是你为了大庆,要铲除的人么?”
“……”
沈雾笑了笑,没指望他回答,先一步拾级而上,叩响了张府的大门。
作为朝廷官员的府邸,张万全这里称得上寒舍,除了外墙还坚固,大门的木头都有了腐朽,铜制门环也掉了漆,乍一看十分凄凉。
容复站在台阶下,并未急着上前。
不一会儿,一人打开了大门,探出脑袋:“哪位?”
流心:“长公主殿下来慰问受伤的张大人。”
门房一愣,赶紧躬身行礼,把大门彻底打开迎接沈雾,容复紧随其后,门房认得他,小跑在前引二人进府。
张府府邸非常小,仅有一前一后两个院落,两间上房,四间厢房,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既无绿植也无装点,干净极了。
门房将二人带到堂屋中,喊丫鬟上茶后便赶紧跑去禀告张万全。
丫鬟递上来的茶,沈雾和容复一齐抬起闻了闻,便又放下了。
沈雾讽笑了声,张万全比起其他贪官更高明的一点,就是能一直保持他清正廉洁的人设,若不是刻意去调查他,光是这个府邸,谁会想到他是个收人黑钱就能随意翻案的官。
片刻后,张夫人姗姗来迟,她一身荆钗布袄,就像寻常百姓人家的妻子,脸上不施粉黛,眼底通红神色倦怠。
她身后还跟着一人,看模样正是张万全的儿子,张万全老来得子,儿子今年不过二十几,还不懂得收敛情绪,一见到沈雾便拿憎恶愤恨的眼光盯着她,直到张夫人暗中掐他的手,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低下头。
“臣妇给长公主、容督主请安。”
“草民给长公主、容督主请安。”
“不必多礼。”
沈雾懒得跟张德志计较,淡声说:“本宫听说张大人从诏狱放出来了,特意来看看他伤的如何。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