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程朝换好衣裳沿着楼梯款步而下,甫一抬眼,徐琅玕端坐大堂主位,白玉瓷碗盛着的白粥腾起袅袅热气。
他乌发束成利落发髻,几缕碎发垂落额前倒为冷硬的轮廓添了几分柔和,英挺剑眉之下双眸深邃如渊,眼尾微挑自带冷冽气场。
当他抬眸望向她时,手中银匙碰在碗沿发出轻响竟惊得程朝心头一颤。
他的眼睛确实很好看。
不对!
徐琅玕搁下瓷碗:“愣着作甚?”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程朝窘迫地揉了揉太阳穴,暗自嘀咕:昨晚也没喝酒啊。
“小厨房给你备着粥,一会喝了一同出门。”
耳畔发烫,程朝这才回过神,长靴快步上前。
她闷头应了一声,接过丫鬟端来的粥小口小口喝着:“我想知道,那天我喝醉后究竟是做了什么事?”
小美人~姐姐给你赎身好不好……还有那场令人面红耳赤的梦……
汤勺从指尖脱落,哐当溅起水花,徐琅玕不自然地咳嗽几声,别开视线:“没什么,快点吃。”
喝完粥二人出门,长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乞丐在路边沿街乞讨,程朝买了些馒头分给那些孩子妇人。
“呃!”
惊悚的吼叫从人群中爆发。
程朝反应极快瞬间拔出太平剑,侧身护住徐琅玕:“大人小心!”
百姓们尖叫着朝他们奔来,个个神色惊恐,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救命!怪物!怪物又来了!”
“救命啊!”
怪物?!
老妇人从高处尖叫着坠落,程朝毫不犹豫足尖点地跃上商铺招牌借力横空掠去稳稳接住老妇人落地,她手提太平剑迎着慌乱的人流逆行而上。
“怪物,休得伤人!”
腐尸的恶臭扑面而来,浑浊的脓水顺着怪物的脸颊滑落,怪物转过头死死盯着她,背上暴起钻出细小的肉瘤,每一颗都长着像蛇的嘴发出低沉的嘶吼。
“呃!”
程朝横剑挡在长街中央,身后是受伤动弹不得的百姓,她不能退。
“呃—”
怪物四肢朝地飞快冲向她,锋利的利爪划过直抓剑身。
程朝本能地后仰腥臭的液体擦着鼻尖掠过,手腕一转巧妙格挡住利爪往下重压顺势卡住怪物的双手,怪物发出愤怒的怒吼,恶臭的黏液喷得她满身都是。
“呃!”
见双手被制,怪物竟张开血盆大口径直朝她的脖颈咬去,腥臭的大嘴离咽喉只剩三寸时,她拼尽全力侧身露出肩膀的软甲。
“咳!”
怪物一口狠狠咬下,巨大的力量仿佛千斤巨石压下,程朝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鲜血瞬间从嘴角溢出。
“咳咳!”
“怪物要吃人了!”身后的百姓吓得尖叫连连,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
徐琅玕呼喊从身后传来:“程朝!”
“别过来!”
程朝声嘶力竭地吼回去,肩头的旧伤再度崩裂鲜血汩汩涌出蜿蜒她的手臂滴落,在地面晕染出触目惊心的血泊。
肩膀的伤口又裂开了...
程朝紧咬牙关试图站起身,但怪物死死压制,她下唇被咬得发白撑起自己不被压扁。
“娘亲...”
幼童的啼哭让怪物动作一顿,它动作迟缓地抬起头,血红色的双眼转向不远处哭泣的孩子,程朝趁机拼尽全身力气侧身翻滚出怪物的攻击范围。
“呃—”
怪物后腿弯曲蓄力后猛地向后一蹬,作势要扑向毫无防备的孩子。
该死!
顾不上浑身伤痛,程朝迅速爬起来朝着孩子飞身扑去,怪物的利爪从程朝胸口划过,她紧紧抱住孩子,巨大的冲击力将她们击飞数十米远。
街边的柱子轰然断裂,碎木飞溅中她双臂环住孩子摔在青石板上,喉间顿时泛起铁锈味。
“程朝!”
“嗬!”
一大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程朝疼得几乎要昏厥。
咳咳,还好有官家送的金缕衣和护心软甲挡了一下。
她强忍着抬手安抚拍了拍怀中的孩子,安抚道:“别害怕,快去找你娘亲吧。”
待孩子惊慌失措地跑开后,程朝颤抖着伸出手捡起掉落在一旁的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撑着举起太平剑,眼神坚定地盯着怪物。
“看这!!”
徐琅玕不知从哪抄起一只木桶,使尽浑身力气猛敲起来,怪物原本紧盯着程朝的脑袋缓缓转动,将猩红的双眼对准了徐琅玕。
难道怪物只对声音有反应?
不等她想清楚眨眼间鲜血不受控制地呕了出来,这个怪物的力气太可怕了!
“郡主殿下,接着!”
四条寒铁打造的锁链从天而降,程朝咬紧牙关强忍着浑身剧痛稳稳接过锁链,趁着怪物因转头而出现的短暂迟钝,她拽着锁链拼尽全力将怪物围住。
“上!”
早已待命的衙役们一拥而上,纷纷抓住锁链用力拉扯,一张巨大的铁网从上方落下,精准地罩住怪物将其困在中央。
“呃!”
怪物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危险,疯狂地挣扎起来,它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四肢用力蹬地拖拽着巨网。
一些体力不支的衙役瞬间被甩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其余衙役毫不犹豫立刻冲上前补上。
“拉住!”
惨叫与嘶吼交织,一时间死伤无数,哪怕昔日旧友同僚就死在自己面前依旧无人敢放手,所有人都拼了命地死死压住锁链,不让怪物再有丝毫动弹的机会。
“呃!”
怪物的挣扎越来越弱,最终体力耗尽瘫倒在巨网之中,众人卸去力气瘫倒在地上,公羊与成擦去眼泪提剑了结了怪物。
“太好了...”
危机解除,紧绷的弦一松再也支撑不住,程朝捂着胸口彻底晕了过去。
“程朝!”
…
程朝在深夜醒过来,她动了动手守在床头的徐琅玕浑身一激灵猛地惊醒。
“醒了,你感觉如何?”
她的金缕衣和护心软甲碎了,这怪物的力量竟恐怖如斯...
“还好,就是有点痛,可能伤到筋骨了。”程朝捂着钝痛的胸口。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衣摆,徐琅玕抿了抿唇:“活该,谁让你非要逞强冲上去。”
啧...他要说的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程朝看着他别扭的模样,笑眯眯:“至少我救下了两个人,这不是挺好的嘛。”
“......”
一时语塞,徐琅玕抬起食指把她的脑袋摁下去:“别在这装大英雄,要不是有金缕衣和护心软甲护着,你早就没命了。”
“嗷。”程朝顺势倒在床上。
第二日清晨,徐琅玕陪着程朝来到邱娘子家,彼时邱娘子在院子里专心捣鼓草药。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邱娘子擦干净手急忙迎上来。
程朝轻笑:“没事,昨天遇到个怪……犯病的人,不小心被抓伤了。”
“它的眼睛是红的,我记得你院子里这些女人的眼睛是绿色的,打斗的时候我抓到了它的一把头发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她摊开手心,手心的手帕包着一团散发恶臭的头发。
回想起昨天的怪物程朝仍心有余悸,那怪物已完全变异根本辨不出男女,背部的骨头宛如一座小山高高隆起,指甲锋利无比。
邱娘子小心翼翼地收好头发,随后翻开医书指着上面记载的一味药材说:“郡主,可否帮民妇采一味药草回来。”
徐琅玕目光扫过医书:“青虺藤?”
邱娘子点了点头,解释道:“对就是青虺藤,古书记载昔年昆仑山的药王谷里,有一种藤蔓能吸收蛇毒并以其为养分生长,根须中藏有蛇形结晶,可解百毒,因其常与蛇共生,所以得名青虺藤。”
与蛇共生?
程朝闻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哪怕是与老虎共生,她都不会畏惧,可偏偏是蛇...
程朝深吸口气:“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去!”
二人循着古籍的记载一路寻找,最终来到一片沼泽边,沼泽对面一大片青虺藤肆意生长,让程朝头皮发麻的是,青虺藤周围盘绕着密密麻麻的蛇群,嘶嘶的吐信声此起彼伏。
程朝双手叉腰看着眼前的场景一脸为难,仅仅看了一眼,她就怯生生地挪开了视线,在心里哀嚎:天爷啊!
徐琅玕察觉到她的异样,微微侧身挡住她的视线:“要是害怕,不如我去采?”
程朝心里直发怵,咬了咬牙:“不用,你又不会武,万一掉进沼泽里更危险。”
徐琅玕抬头望了望渐渐西沉的落日:“程朝,不急于这一时。古籍记载采药者需用蛇蜕裹手,口含雄黄酒,在寅时蛇类蛰伏之时迅速挖掘。要是遇到蛇群围攻,把蛇蜕扔向藤蔓,藤叶会瞬间舒展吞噬蛇蜕为采药人争取逃生的机会。”
夜色渐浓,徐琅玕和程朝寻了一处相对空旷之地,捡来干燥的柴火生起篝火,跳跃的火苗驱散了些许寒意。
徐琅玕抬手解下肩头的披风看似随意搭在程朝身上。
“别多想,夜里风大天寒,我不过是怕你着凉,耽误了查案进度。”
话刚说出口,能言善辩的徐探花险些咬到舌头。
鼻尖萦绕着徐琅玕身上淡淡的松香,程朝拢了拢披风脸颊微红,索性回道:“知道了,你怎么这么多话。”
徐琅玕噎住轻咳一声,目光望向跳动的火:“夜还漫长,你若累了就眯一会儿,我来守夜。”
程朝环顾四周,树影摇曳异常阴森:“不用了,这荒郊野外的,连个能倚靠的地方都没有。而且树上指不定藏着蛇,万一掉下来……”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咳咳,可以借你靠一下。”
“什么?你声音太小,我没听清。”程朝疑惑地侧过脑袋,盯着徐琅玕。
徐琅玕耳尖瞬间发烫,别过脸去没好气地说:“啧,没什么,继续守着!”
程朝皱了皱眉头,小声嘟囔:“莫名其妙!”
寅时已到,沼泽上空弥漫着腐烂的沼气,程朝咬破口中浸满雄黄酒的纱布,辛辣酒液顺着喉管灼烧而下呛得她眯了眯眼,她用蛇蜕紧紧裹住双手,深吸一口气借力飞入踏入沼泽腐木,枯叶簌簌坠落惊起蛇群纷纷吐着信子围拢过来。
要命要命!
程朝屏息数秒观察着蛇群的动向,她苦笑,太好了全是剧毒,随便一条咬她一口,自己就能盖上白布抬走了。
后颈突然传来黏腻触感,银环蛇吐着信子滑过她的护颈软甲。
吾命休矣!
强忍着呕吐感,程朝把雄黄粉撒向蛇群,青虺藤在月光下诡异地扭曲缠绕,藤蔓间渗出墨绿色的汁液。
地面开始剧烈晃动,脚下的腐木骤然断裂失重坠入泥潭,泥浆瞬间没过她的腰际,十几条水蚺从水潭中惊起,墨绿色的蛇眼紧紧盯着她。
遭了!
冷汗从额头流下,就在这时,蛇群朝着沼泽对面围过去。
“程朝别犹豫!”
徐琅玕捡起地上的石头用力投掷过去,暂时吸引了蛇群的注意力。
不管了!
程朝强撑着爬上岸,忍着剧烈的不适与恐惧开始疯狂挖掘药根,终于在藤蔓根部摸到冰凉的蛇形结晶,青虺藤出土的瞬间数十条毒蛇同时昂起三角头颅,嘶嘶的吐信声向她逼近。
好多...
好多蛇!
程朝下意识深吸口气眨眼间雄黄酒猛的呛入喉,她手慢脚乱地捂住脖子憋着不吐出来,面前的竹叶青毒牙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地上密密麻麻的蛇群看得她两条腿止不住颤抖。
“程朝跑!”
千钧一发之际,徐琅玕掷出燃烧的火把,火舌舔舐整株青虺藤突然膨胀如巨蟒,将所有蛇群卷入猩红的叶瓣中,火焰中发出婴儿啼哭的尖啸。
“咳咳!”
程朝踉跄着爬出沼泽,怀中的蛇形结晶还带着温热的跳动。
“没事吧。”
徐琅玕疾步上前扶住程朝颤抖不止的肩膀,漆黑的眸子底下是浮动的心疼。
她抖的很厉害,定是吓坏了。
“差点死在那里了,不过还好我采回来,徐琅玕那些人或许有救了。”
湿透的衣摆往下滴水,程朝攥着沾满泥污的药篓大口喘着粗气,眼眶泪光在月色下若隐若现。
她可是长安中金尊玉贵长大的九阳郡主程朝...
掌心隔着浸湿的衣料触到她冰凉的脊背,他将人揽入怀中,手掌轻拍着她后心:“笨蛋,世人皆有畏怯处,何耻之有?这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气息混着自己发间未散的药草味,程朝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紧绷的神经终于像松开的弓弦,滚烫的泪水猝不及防撞进他脖子处。
“哭什么。”
“我才没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