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手里那木槌“咣当”一敲,跟砸在娄晓娥心口似的。
许大茂被判了十五年?她攥着前排椅子扶手,指甲都快掐进木头里了。
就见许大茂跟疯了似的往上蹦,民警按他那下可真使劲,棉帽子都给撞飞了,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娄晓娥盯着那帽子,突然想起来这混球儿去年戴着它去赌钱,输得连棉裤都典当了,回家还跟她要钱还账呢。
“十五年……”娄晓娥嘴唇直哆嗦,想憋笑却怎么也憋不住。
嘴角先轻轻颤,接着“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覃雅莉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按住她肩膀:“我的祖宗哎!你咋还笑上了?这可是法庭!快把嘴闭上!”
可娄晓娥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跟卸了二十斤棉花似的,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乱踢腾。
她干脆用手托着肚子,笑得肩膀直晃,眼泪都滚出来了——这哪儿是哭啊,分明是心里的甜水儿满得往外冒!
许大茂被俩民警拖出去的时候还在骂,什么“老子冤枉”“你们等着”之类的混话。
许富贵老爷子扑过去想拉儿子,被民警一胳膊肘怼得差点摔了个屁股蹲。
娄晓娥看着老头儿那佝偻的背,突然想起自己刚嫁过来那年,许富贵还拍着胸脯说“我儿子以后准有出息”,现在呢?连头都抬不起来,跟霜打茄子似的。
覃雅莉拽了拽她袖子:“走吧,回家吧,外头冷。”
娄晓娥却没动,眼睛直勾勾盯着空了的被告席。
十五年啊,够孩子从爬着玩尿泥到背着书包上学堂了,够院子里的老槐树绿三回黄三回了,够她把这苦哈哈的日子熬出甜味儿了。
她摸了摸棉裤兜里的奶糖,糖纸在手里沙沙响——这还是今早出门前,陈向阳在胡同口塞给她的,说“兜里装点甜的,心里不慌”。
俩人刚走到区公所门口,就瞅见墙根儿扎堆站着几个穿蓝布衫的妇女,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眼神还直往娄晓娥肚子上瞟。
覃雅莉赶紧往闺女跟前凑了凑,用棉袄挡着她肚子,低声说:“别搭理她们,一帮嚼舌根的……”
娄晓娥却故意把腰板挺得倍儿直,脚步放慢了——她没偷没抢没做亏心事,怕啥?
日头虽说还是惨白惨白的,可风里好像真有那么点暖乎气儿了,街角电线杆子上那张红标语,“团结起来”四个字被风吹得卷了边,像面小旗子似的晃啊晃。
路过副食商店时,娄晓娥猛地刹住脚。橱窗里摆着包奶糖,玻璃上凝着层白霜,糖纸都发暗了,可她一眼就认出来,跟陈向阳给她的一模一样。
覃雅莉拽她袖子:“别看了,这大冷天的,赶紧回家暖和暖和……”
话没说完,娄晓娥已经推开玻璃门了。
门上的铃铛“叮铃”响了一声,柜台后的张婶一看见她肚子,眼神立马变了,一边往手心里哈气一边说:“晓娥啊,不是婶子多嘴,你这时候还买糖……”
“我乐意买。”娄晓娥从棉袄里掏出个布包,一层一层打开,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粮票和糖票。
她数出两角钱,“啪”地拍在柜台上:“来几块。”
张婶一边称糖一边咂嘴,牛皮纸包得方方正正的,递过来时又压低声音:“听说许大茂那事儿……”
娄晓娥没接话,接过糖转身就走。外头的阳光照在糖纸上,映出块暖黄色的光斑,在手里一跳一跳的,跟小火苗似的。
走到胡同口,娄晓娥看见黑板报刷了新标语,“增产节约”四个大红字底下,不知哪个孩子用粉笔画了个笑脸,眼睛歪歪扭扭的,看着傻呵呵的。
她咬开块奶糖含在嘴里,甜得直齁嗓子,突然觉得这日子真他妈敞亮——以前总觉得心里压着块大石头,现在可算搬开了,走路都想蹦跶两下。
覃雅莉在后面喊:“你慢点儿!地上滑!别摔着孩子!”
她嘴上应着“知道啦”,脚步却更快了,棉鞋踩在冰碴子上“咔咔”响,跟敲锣打鼓似的给她助兴。
四合院的门轴还是老样子,“吱呀”一声能惊飞半墙的麻雀。
娄晓娥刚跨进院子,就听见三大妈在西屋跟人嘀咕:“你瞧她那样儿,肚子都那么大了还瞎晃荡,指不定……”
话没说完,就见娄晓娥从兜里掏出块糖,“嗖”地隔着墙扔进三大妈家窗台:“杨婶!尝尝甜头儿!”
屋里立马没声了,娄晓娥摸着肚子笑了。她肚子里这孩子,以后应该不用喊许大茂这混球“爹”了,挺好。
晚上躺炕上,娄晓娥怎么也睡不着,趴在窗台上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