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从被打得稀烂的窗户框子灌进来,裹着雪粒子,抽在李十三半边脸上,像砂纸蹭冻肉。后背上毒烟蚀烂的口子敞着,寒气直往里钻,冰得没了知觉,只剩下里头筋挛般抽搐着疼。脑门上被黑煞珠燎出的血口子结了冰溜子,血水混着冰碴和那股腐肉的蓝烟粘在眼皮上,糊得他看啥都带一圈晃动的重影。
他喘着粗气,喉咙里全是血沫子和冰渣儿刮拉的动静。每一次抽气,肋巴骨就像被冻裂的石条子硬掰开,骨头缝儿嘎嘎响。丹田那块地方,玄晶裂了纹儿,死沉死沉往下坠,里头像烧着一锅滚油混着冰碴子的烂粥,烫得心口子一抽一抽,又冻得四肢百骸僵成了冰坨。眼前糊着血冰的眼缝里,影影绰绰看见破窗户外头黑黢黢的雪夜,还有那个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准备发动最后绝杀的黑衣首领。
风刮过树杈子呜呜鬼叫,吹得窗扇子晃荡,撞在破框上“哐哐”响。就在这风啸的间隙!
一个极其极其细碎、如同踩碎最小块薄冰碴子的“咔啦”声!混在风雪的呜咽里!
不是屋内!
是窗外!贴着破窗棂根儿底下、冻得厚厚的积雪层!
积了好几尺的雪壳面儿!被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压陷了半寸!几粒混杂着深色矿砂、颜色如同污血的冻雪末子被压得翘了起来!随即又冻结住,看不出一丝异样。
可这微不可查的触动!却像是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
屋内!最后一个完整的黑衣人!那个如同冻石般沉稳的首领!他垂在身侧、尚未发出第三击的右手!猛地一僵!
那双原本只锁着李十三死穴、冷漠如同深潭寒冰的眼珠深处!骤然爆射出一股难以置信的惊骇!如同平静的寒渊底下骤然裂开了万丈深壑!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扯!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死死钉向破窗之外的漫天风雪深处!
晚了!
就在他目光挪开的这个刹那!
嗤——!!!
一道冰白色!凝练得如同被绝对零度冻结的月华!撕裂了漆黑的风雪幕布!如同九霄寒星陨落!
不是射人!
更不是破窗!
那光直直刺入离破窗大约三尺、空无一物的庭院半空!
月华在夜空中猛地一凝!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铁壁!刺目的冰白光芒瞬间炸裂!化作千百道细微如同牛毛、却又快如闪电的冰色气丝!气丝并非实体,更像是最纯粹的冻结意念!无声无息!带着一种凝固时光的冰冷锋锐!如同万千把无形冰剑!瞬间笼罩了李十三面门前不足三尺的方寸虚空!
噗!噗!噗!噗!噗!
无数细微如同冰针扎破水泡的轻响!
那黑衣人首领之前射出的最后一根、即将触及李十三眉心的、无色无味、凝聚着致命冰魄死气的无形针罡!
如同撞上了最高明的破网机关!瞬间被千万冰色气丝精准无比地在虚空中捕捉、拦截、洞穿、震碎!
毒针消散!化为无形冰冷的寒雾!
更恐怖的是!那炸裂开的千百冰色气丝余势未尽!如同炸巢的冰锋蜂群!带着冻结撕裂神魂的刺骨寒锐!瞬间反卷!循着那黑衣人首领犹自锁定李十三的神魂意念!如同有生命的跗骨之蛆!无视了数丈距离!狠狠刺入他暴露出的眼神空隙中!
“呃——!”一声如同冰碴子刮铁皮的闷哼!从黑衣人首领绷紧的喉管里硬生生挤出!他双目剧痛如同被千万根冰锥扎透!一层细密的、散发着刺骨寒气的惨白冰霜瞬间覆盖了他的眼睑!眼前的世界骤然破碎模糊!一股冻僵神魂的寒意顺着眼眶疯狂蔓延!
暗袭神魂!伤其目!
首领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双掌如封似闭猛地交叉护住头脸!身体如同被重锤砸中的滑冰石!硬是在这恐怖意念之剑的反噬下,狠狠地向后滑出三步!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面留下清晰的冰痕!撞得土炕轰隆作响!
“什么人——!!”首领的嘶吼如同受伤的寒渊魔虎,声音扭曲充满惊怒!护在脸前的双臂衣袖上,一层肉眼可见的细密冰霜正飞快蔓延!
雪夜的风咆哮得更烈。破窗外那雪地之上。一点摇摇晃晃、如同醉鬼乱踩出的浅浅脚印,诡异地出现在离窗棂丈许外的积雪冰壳上。一个披着件看不出颜色、满是油光破洞翻毛皮袄的“人”,不知何时戳在了风雪里。
那人瘦得像根在寒风里抽抽的干柴火棍子,头发胡乱纠缠成一团冰草窝,几缕枯草似的灰白发绺被风雪抽打着糊在冻裂的脸上。手里死死攥着一根……断了半截的秃扫帚把儿?半截黢黑的木棍裹着冰碴,顶端沾满了冻硬的泥坨子和草屑,看起来就是从哪片屋檐下随手拗断的玩意儿。
他站不稳当,两脚拖在雪地上,像踩在滚烫的铁板上似的来回蹬蹭,身子也跟着东倒西歪地晃荡,喉管里发出“嗬…嗬…”的断断续续、像是喘不上气的风箱漏风声,浑浊的眼珠半眯着,茫然没有焦点,也不知是冻得还是醉得。
一副风雪冻死路边老丐的邋遢德行。
可那个刚被意念冰剑伤了魂目的首领黑衣人,那双裹着惨白冰霜的眼皮却不受控制地剧烈抽跳!浑身上下散发的浓烈杀机如同被冻结!一股寒意如同毒蛇顺着脊椎骨疯狂爬升!
“装神弄鬼!找死!”首领左侧半步的那个矮壮汉子忍着断臂剧痛,仅存的左手猛地从靴筒里拔出一柄乌沉沉的半尺短匕!眼中凶光爆闪!
他没有半分迟疑!整个人如同暴起的疯狗!裹着刺骨的杀意!猛扑向窗根雪地里那个摇摇欲坠的“乞丐”!
匕首带起一溜阴冷的黑光!直刺乞丐的心窝!招式狠绝毒辣!誓要将这诡异现身之人瞬间毙命!
风雪中那疯丐似乎毫无察觉。他那双茫然混沌的眼珠子,恰好被风吹开的乱发缝隙里露了出来,毫无焦距地扫过扑至眼前的矮壮汉子——扫过他断臂扭曲的轮廓,扫过他那因剧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颊皮肤下……那几根隐隐搏动、如同冰虫般蜿蜒在脖颈皮下的青色筋络!
就在匕首冰冷的锋刃即将捅穿破皮袄、刺入心口的瞬间!
乞丐那双冻僵般半眯着的、浑浊眼珠子的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其极其细微地……缩了一下!
如同尘封古井深处的一只万年蛤蟆的灰白眼珠,极其轻微地……眨动了一下!
嗡!!!
一股冰冷!沉重!破灭!如同埋葬了亿万载腐朽剑冢中的沉铁意志!毫无征兆地以疯丐为中心轰然爆发!
无声无息!却足以凝固风雪!
咔嚓!
乞丐冻得发青的、死死攥着半截秃扫帚把儿的右手!拇指和无名指之间的干枯皮肤!猛地爆开了一道细微的血口子!
一滴粘稠如同冻脓的暗红色血珠,裹着几丝浑浊的金屑,猛地溅射出来!正正粘在了那截秃扫帚的木棒顶端最前端、一个被虫蛀出来又积满污雪的浅坑凹槽里!
就在血珠粘上的亿万分之一刹那!
嗤——!
一声极其极其轻微、如同霜刃破开冰纸的锐响!
秃扫帚把儿尖端那个沾着血泥的凹坑位置!毫无征兆地迸出一道凝练得如同冻结时空的冰线!只有一寸长!却带着一种绝对锋锐、割裂法则的恐怖意志!
冰线撕裂虚空!无视了所有物理阻碍!瞬间洞穿了矮壮汉子扑来的整个身躯!
嗤啦!
如同烧红的钢针穿透了冰雕!
矮壮汉子前扑的动作骤然僵死!所有的狠辣、愤怒、痛苦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一股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绝对死寂冰寒瞬间摧毁了他体内一切生机!左胸口一个针眼大小的、没有血、只有冰蓝霜气丝丝渗出的窟窿!赫然在目!
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冰坨子,保持着前扑的姿态,僵硬地砸在雪地里,砸起一团浑浊的雪沫冰尘。
“嘶——!”
瘦高的黑衣人倒抽一口冷气,冻得生疼的肺管子也堵住了。他捂着被震断的胳膊,身子还没爬起一半,眼角却瞥见同伴那僵冻的死相!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脑顶!再看向雪地里那摇摇晃晃、手里那半截秃把儿的疯丐,如同见了九幽冻窟爬出的寒魔!
“魔障!一起上!”首领的声音如同生锈的冰块摩擦!强行压下眼中的剧痛与魂悸!声音尖厉扭曲!剩下三人必须同进同退!绝不能给这疯子各个击破的机会!他左手再次笼入袖中!显然要掏出压箱底的东西!
瘦高个子眼中恐惧与凶狠交织,猛地一咬牙,竟不顾左臂剧痛,用牙死死咬住那把砸碎炕壁、掉在冰冷泥地上的熟铁棍!仅存的右臂青筋暴凸,猛地一抄!
吼!
他带着一股困兽临死般的惨烈!竟拖着沉重的熟铁棍!悍不畏死地再次扑向雪地里的疯丐!棍风嘶吼!声势竟比断臂前更惨烈几分!
另外一名同样受伤不轻的黑衣人也低吼着扑上!手中的冰丝短刃卷起刺骨寒风!
唯有那黑衣人首领!在那瘦高个扑出的瞬间!他那双蒙着冰霜、却依旧死死锁定疯丐的眼珠子猛地一缩!
随即!
极其极其轻微地!极其极其快速的!他的左脚脚尖向着后方滑了一寸!身子侧移半步!正正将自己的位置,置于了扑出的瘦高个子和另一个扑击手下的侧后方!
同进同退是假!
以同伴为盾!逼出这疯丐路数!伺机绝杀或……遁走!才是真!
雪地里那疯丐对身后同伴壮烈的扑击恍若未闻。他攥着秃扫帚把儿的右手动了!根本不是什么精妙的剑招!
就像是寒冬里被冻得狠了的老农,哆嗦着想把怀里的破布裹裹紧,又像是想抓住点支撑的东西免得倒下!
他那枯爪般的手腕极其怪异地向外侧一翻!连带着那沾着他自身血泥的半截秃把儿!极其轻微地、带着一股醉酒踉跄般的力道!朝着身前半空里空无一物的风雪中斜斜地……“拨”了一下!
这动作!笨拙!无力!毫无章法可言!
但!
就在那干枯手腕翻转、秃把儿尖端沾血凹槽划出的轨迹上!
嗡!!!
那根腐朽的、沾着血污虫洞的木棒前方尺许虚空!
一道凝练得如同冰魄精魂铸就的残月弯弧!豁然凭空闪现!
月弧不大!仅尺余长短!边缘锋锐光滑如同最上品的万年寒玉切割打磨!通体散发着一种冰封万物、破灭时光的森然剑气!弧光幽幽!所过之处,连呼啸的风雪都似乎被瞬间冻结!留下一片短暂的死寂虚空!
铮!!!
雪夜中响起清越刺耳的金铁交鸣!
瘦高个子拖拽横扫而下的沉重熟铁棍!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狠狠砸在那道凭空显现的冰月弯弧之上!
如同烧红的烙铁撞上了深蓝寒渊玄冰!
噗嗤!滋啦啦啦——!!!
坚逾精铁的熟铁棍头瞬间如同腐朽了千年的焦木!被那道冰月弯弧无声无息地一切而过!连带着握棍的、那只青筋暴凸、灌注了全身死劲的右手前臂!如同泥捏般被整齐斩断!断口光滑如镜!寒霜瞬间冰封!连一滴血都未曾来得及喷溅!
“呃啊——!!!”剧痛如同迟来的寒潮瞬间淹没所有神经!瘦高个口中爆发出惨绝人寰的嘶嚎!身体因前冲之势和骤然失去支撑点向前猛地扑倒!
冰月弯弧斩断棍臂!余势丝毫未衰!化作一道致命的、凝练的寒流光刃!紧贴着瘦高个子的胸腹前切过!撕裂了皮袄!在冻得坚硬的胸肌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冰霜蔓延的恐怖伤口!
“——噗!”
瘦高个子如同一根被镰刀割断的朽木,裹着喷溅的寒霜血浆,轰然砸在雪地里。
那道凭空出现的冰月弯弧则在斩击之后,幽幽悬停了万分之一刹那!冰冷锋锐的弧光无声地映照着剩下那个扑来的、手持冰丝短刃的黑衣人。
那人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了双腿,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眼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手里的冰丝短刃“哐当”一声砸落雪泥!
风雪中。那个身形摇摇晃晃的疯乞丐,又拖着脚往前“呲溜”滑了一小步,踩得脚下冻硬的泥冰壳子嘎嘣直响。他像是想甩掉木棍子前端沾的一小溜血沫子,那根秃扫帚棍儿在空中胡乱划拉两下,动作笨得像冻坏的鸟扑腾,又脏又破的烂袖口耷拉着,露出一截枯瘦干瘪的手腕子。
仅存的黑衣首领蒙霜眼皮下的眼珠猛地一缩!那股寒气从脚底板一下子顶穿了天灵盖!不是怕那根破棍子,是那老东西脚底下刚才滑出的那一步,鞋边蹭碎冻土壳带起来的一点泥沫子,里面夹着几粒小石子,恰好崩在侧方院墙根底下——
墙根那一片儿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糊着冰层的黑腻冻土里,露出一角微微上翘的、薄如蝉翼、边缘锋锐的玄黑色冰片!
冰片在风雪里嗡鸣着震动了一下!
一片被枯手弹飞、早已冻成灰黑色薄壳的死蛾翅片!打着旋儿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玄黑冰片翘起的那道锋利边沿上!
滋——!
极轻微的割裂声!
死蛾翅片边缘粘着的几粒混杂着冰魄石粉和墨绿污苔的硬颗粒粉尘!被那道锋锐的冰片边沿精准地刮蹭分离!如同被无形之力弹射!猛地朝首领方向飞溅!
粉尘破空!目标!正是那首领因剧痛而收缩、又因恐惧而大张的嘴巴!
粉尘速度不快!蕴含的诡异污秽之力更是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换做平日,首领吹口气都能震散!
可就在此刻!就在他惊魂未定、防御松懈的刹那!
那点污秽颗粒,如同最精准的毒牙!狠狠刺入他心神最薄弱处!
“唔!”首领下意识地闭口后仰!仅存的一个手下被他猛地往后一扯!挡在身前!
那飞溅而来的污秽颗粒“噗噗”几声,大半砸在手下破烂的前襟上!
就在这心绪被污秽强行扰乱、防御出现这极其短暂缝隙的瞬间!
风雪中那摇摇晃晃的老乞丐!他那双始终茫然空洞的眼珠子!眼白里浑浊的血丝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极其隐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