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风阁里的灯烛烧得旺,热乎气混着香料味儿蒸人,跟潭水闷罐似的。李十三抱着那个粗麻布裹着的“冻石头疙瘩”往前一站,那股子又冷又腥又带点儿冰碴子精气的邪门气儿,跟泼了桶冰水似的,哗一下冲得满屋子热乎气儿全散尽了。
“寒……寒潭根髓?!”李墨身后那精瘦护卫嗓子眼儿都劈了叉,俩眼珠子瞪得恨不得掉出来,“不是……不是百年前就绝了吗?癸水阴脉露眼子的伴生血髓玉化?!那东西邪门得紧!沾一丝血髓灵气就能让寒潭里的东西变‘活’!还能当炼……炼万毒宗的……”他话没说完,舌头自己就麻了,后半句直接咽了回去。可那“万毒宗”仨字儿就像毒刺一样,狠狠扎进在场所有人脑子里。
李墨那张八风不动的脸皮瞬间崩得死紧,眼神跟淬了毒冰的刀子,直往李十三身上刮。他想从那张老树皮似的脸上找出点端倪。
“寒……潭根髓?”拍卖师托着龙血寒魄芝的手都晃了一下,声音干得像砂纸磨墙,“这位……老爷……您这东西……可要验验?”他眼睛死死盯着李十三手里那破布包,贪婪和恐惧各占一半。
角落里那个一直安静坐着的灰袍枯瘦老者,第一次挺直了腰杆。那双清亮得不沾尘埃的眼睛,此刻亮得像烧红了的琉璃珠子,死死黏在李十三手里的布包上。他身侧一直木雕似的仆从,袖口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碰腰间的剑柄。
喧哗死寂!所有目光都钉在李十三手里那块裹着破布的“邪物”上。连前排那个胖商人掏出来准备擦汗的丝绸手帕都忘了动,悬在半空。
李十三抱着破布包的手,手指头冻得跟老树根一样,关节僵着。他像是被这么多大人物盯得有些发怵,笨拙地又裹了裹麻布,试图把那点泄露的气息再藏紧些。那副老实巴交混得不成样子的怂态,真真切切地挂在那张枯皱的老脸上。
“不……不敢……”他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又哑又颤,“老东西……不值钱……换……换点粥钱……”他把破布包往前稍微递了递,动作畏畏缩缩,倒像是怕人真抢了去。
“换?”拍卖师眼珠子转了转,压下心头的火热,“怎么个换法?”
“换……换刚才喊价那老爷的东西……”李十三指了指高台上那块散发着浓郁血煞寒气的龙血寒魄芝,浑浊的老眼甚至不敢往李墨那儿瞟,“就……就换那个红疙瘩……”
嗡!会场里响起一片压低嗓子的吸气声!
“嘶——!”
“拿这邪玉换寒魄芝?!”
“怕不是冻傻了……”
“啪!”拍卖师手里的小金锤猛地砸在托盘边上,声音响亮,“肃静!这位……老丈,你说要用这块疑似……呃……寒潭奇石,换取这株龙血寒魄芝?”
“嗯……”李十三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换……换这个红疙瘩……顶刚才那位爷喊的价……”他指的是八百灵石落槌前的龙少爷。意思很明显,只要那灵芝,价抵八百。
这举动无异于给李墨火上浇油!他筹谋良久,眼看就要以八百灵石稳拿龙血芝!此刻却横插一杠子,用块不知真假的破烂石头就想顶掉竞价?而且顶的是龙家的价!这简直是在打他李墨的脸,更是在搅乱他的计划!
“胡说八道!”李墨身后的龙家少爷龙千乘第一个炸了锅,脸涨成猪肝色,指着李十三咆哮,“哪里钻出来的老泥腿子!拿块茅坑里捞出来的臭石头也想顶老子的灵芝?做梦!”
“寒潭根髓”四个字和“万毒宗”的猜测,像毒针一样扎在众人神经上。李墨强行压下火气,眼神阴沉得快滴下水:“老人家,东西没验明,价可开不得玩笑。你手里这物……是何来历?有何凭据?”声音依旧沉稳,但透着彻骨的冷意。
就在这时!
角落里那个灰袍枯瘦的老者突然站了起来。他没看李墨,也没看任何人,那双清明得瘆人的眼睛只死死看着李十三手里的破布包。
他的声音异常平缓,却又带着一种能穿透一切杂音的奇异力量:“癸水阴脉露眼千年,方结此血髓玉化之玉。其髓,精粹癸水阴煞本源杂一丝地脉生气。色黑蓝偏灰,气息……如寒潭底万年腐土渗冰露,阴、腐、沉,死气之内藏生。”他每说一句,会场就静一分,李墨的脸就黑一分。老者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李墨,言语平淡却字字如刀:“老夫观之,成色……尚可。作价……八百,抵一株药性略有早伐之象的龙血寒魄芝,值。”
轰!这话如同滚油泼进冰水!
“尚可?”
“八百值?!”
“闻先生说是寒潭根髓那就是!错不了!”
“我的天!八百灵石?!这老瘸子撞天运了!”
枯瘦老者,凛霜阁神秘的供奉“闻先生”,眼力之毒,奇物造诣之深,在这片地界是公认的活典籍!他一句“成色尚可”,一句“值八百”,直接给李十三手里那块破烂石头定了性,盖了章!
龙千乘的咆哮瞬间卡死在喉咙里,脸上血色褪尽,难以置信地瞪着闻先生。拍卖师托着灵芝的托盘都差点端不稳。
李墨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化为冰冷的杀机。这老东西!坏了我的事!
他死死盯着李十三手里那个破布包,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灼穿。最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仿佛带着万载玄冰的寒意。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下,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下压手势。
身后,一直按剑侍立、气息如渊的灰袍老仆“福伯”,那双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睛猛地开阖!一道凝练到实质的冰寒目光如同无形冰锥,瞬间锁定李十三!
福伯脚下冰玉地面无声无息地凝结出一圈细微的白霜。他迈步,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压迫感,向着李十三走去。
整个凛风阁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紧!呼吸停滞!心跳如鼓!
福伯每走一步,李十三就感觉像是被一块万钧寒冰撞了一下!怀中布包里的伪丹似乎感受到了这恐怖的压迫与试探,那股被强行封住的阴腐寒气本能地开始躁动!
李十三死死箍紧胳膊!丹田深处!沉寂的神鼎轰然发出无声的嗡鸣!鼎壁那枚代表水行的幽蓝灵纹前所未有地璀璨爆发!一股宏大、沉重、带着镇压万水的本源意志,混合着寒魄玄冰那死寂枯守的意志,如同无形重闸,轰然压在躁动的伪丹之上!
伪丹表面那层灰黑色的“伪煞冰纹”如同被投入极寒的深潭,瞬间凝固!内里游走的那缕被强行打入的老七怨毒引煞,以及生命源丹那点挣扎的微光,被牢牢锁死!唯留最外层那层模仿得惟妙惟肖、融合了癸水腐泥阴煞与纯净冰魄的死气沉气,丝丝缕缕地外放而出,却又被一种更加深沉无垠的“水之厚重”牢牢笼罩着,显得无比凝实、沉重、沧桑!
福伯在距离李十三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他伸出了那只如同鹰爪般枯瘦却蕴含无尽力量的手。
手并未直接触碰布包。而是在距离布包半尺之遥的空中,缓慢而精准地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五指指尖,分别亮起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寒意与精纯水行波动的青蓝色毫芒!
五道微弱的蓝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刺入伪丹散发出的阴煞寒气边缘!
冰寒!死寂!阴邪!沉重!
福伯灰白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这气息……太驳杂!太混乱!阴冷死寂中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怨,腐朽沉重里又凝着一股难言的冰魄纯寒!非血髓精粹,却偏偏能模仿出那份阴、腐、沉与癸水本源之寒!连他那精纯的冰寒探针都难以完全穿透!
不是假的!绝非人间能轻易伪造!
但也绝非纯粹天然的血髓玉化之玉!
福伯枯槁的脸皮微微一动,眼神中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惊疑。他缓缓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收回了探出的手指,指尖毫光湮灭。
他转向李墨,垂手躬身,喉咙里发出一个低哑的音节:“可。”
这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边!
闻先生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拍卖师身体猛地一震,看向李墨的眼神带着征询。
李墨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那眼神阴沉得能刮下冰碴子!他死死盯了一眼还在努力裹紧布包、一脸惶恐不安的李十三,又扫了一眼闻先生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给他!”这两个字,李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股被强行压下的腥甜气息。
哗!会场瞬间如同开了锅!
“成了!八百灵石换块石头!”
“闻先生都说值!我的天……”
“李管事今儿……”
拍卖师如梦初醒,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李十三手里那个寒气逼人的破布包。冰凉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直往上蹿,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他几乎是双手捧着,如同捧着一块滚烫的火山熔岩、又像是块冻穿了灵魂的万载寒冰,一步步挪向高台,将那破布包和散发着血煞寒光的龙血寒魄芝托盘互换。
李十三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贪婪和释然交织的复杂光芒。他一把将那株灵芝抓在手里,入手温润中带着刺骨寒意,磅礴的精元波动刺激得他破烂袄子下的皮肤都微微发麻。他没丝毫停留,也顾不上周围那些羡慕嫉妒恨得要滴血的目光,抱着灵芝,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挤出人群,向着凛风阁的后门仓惶溜去,背影佝偻狼狈,生怕人反悔似的。
“少爷!”龙千乘看着李十三抱着灵芝溜了,这才如梦初醒,红着眼珠子看向李墨,牙齿咬得咯咯响,“您就这么给他了?!那块破石头……”
“闭嘴!”李墨猛地扭头,眼中厉色一闪!那瞬间爆发的阴冷气势让龙千乘噤若寒蝉。
李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脸色阴沉如铁。他看都没看高台上那块被小心翼翼放在拍卖师托盘里的“寒潭根髓”,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李十三消失在侧门的角落。
“福伯!”李墨声音极冷极低,仅用两人能听见的耳语,“跟上去!看看这老泥腿子……到底什么来路!还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阴狠的厉芒,“他手里的灵芝……也得给我‘拿’回来!”
福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身影一闪,如同冰雾消散,瞬间融入凛风阁侧门方向攒动的人流阴影之中,不见踪影。
拍卖会场的气氛重新嘈杂起来,惊愕、议论、贪婪的目光聚焦在“寒潭根髓”上。角落里,闻先生悠然端起了茶杯,轻抿一口。他那双洞察世事的清亮眸子里,映着高台上那方寒气弥漫的托盘,一丝若有所思的笑意在他眼底深处蔓延开去,如同冰湖暗涌的深流。
灰袍老仆悄无声息地贴近闻先生耳畔:“主人,那东西……寒气太沉,不像新的。上面的纹路……”
闻先生嘴角勾起一丝奇异的弧度,放下茶杯,仅用茶盖在杯口轻轻磕了一下。
灰袍老仆瞬间噤声,垂手肃立。
不远处柱子后的阴影里,两个面目模糊的汉子目光交汇。其中一个轻轻点头,身影一晃,消失在通往另一侧拍卖行内部通道的拐角阴影里。他行走间,似乎无意识地跺了跺脚,脚下一小片半融的雪水坑里,几片被踩烂踩进泥水的深色苔藓渣子溅到了墙角根早已干涸的陈年污痕上,将那点黯淡的旧色彻底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