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追着黑衣人绕了半条街,最终在西市的酱菜铺子后墙根停住脚步。
青石板上只余半块染血的青玉牌,边缘刻着极小的云纹——这是他在影阁密档里见过的,属于二十年前覆灭的“玉衡堂”余孽的标记。
“清歌,你看。”他反手将玉牌塞进沈清歌掌心,指腹擦过她因握针而有些薄茧的指尖,“方才那些人,和三年前截杀陈将军的刺客用的是同一路数。”
沈清歌捏着玉牌凑近烛火,瞳孔微微收缩。
大婚时的喜服还未换下,月白缎子上沾了些黑灰,发间的并蒂莲金簪却仍锃亮:“玉衡堂当年被先皇抄家,余党早该伏诛。”她抬眼时,眼底掠过冷光,“看来有人想借我们新婚之机,再掀风浪。”
果然,三日后辰时三刻,沈清歌带着药箱往太医院去,才转过街角就听见两个提菜篮的妇人压低声音:“听说那沈姑娘治瘟疫全靠运气,去年西疆那例虎斑疮,要不是病人自己挺过来……”
“嘘!”另一个妇人慌忙拽她袖子,“可别让萧小侯爷听见,他最护短了——”
“怕什么?”先前那人脖子一梗,“我表舅在太医院当杂役,说沈院判早后悔把女儿许给那纨绔了,萧煜的平叛功劳?呵,还不是抢了他手下暗卫的苦劳……”
沈清歌脚步微顿。
她素日最不在意闲言碎语,可此刻耳尖发烫,指尖无意识地抠住药箱铜锁。
药箱里的银针随着她的动作轻响,像是在应和她翻涌的情绪——不是委屈,是被人踩了底线的愠怒。
几乎是同一时刻,萧煜正斜倚在醉仙楼二楼雅座,面前的碧螺春凉了半盏。
楼下大堂里,三个穿青衫的书生正拍着桌子:“萧煜算什么?要不是他爹是镇北王,影阁那些死士能替他卖命?沈清歌更可笑,医女当得再精,还不是要靠男人——”
“啪!”
萧煜的茶盏重重磕在桌上,惊得楼下说书人戛然而止。
他起身时腰间的羊脂玉坠子晃了晃,金缕暗纹的玄色锦袍扫过木栏,一步三摇地下了楼,嘴角挂着惯常的玩世不恭:“几位兄台这话说得妙啊。”他屈指敲了敲书生面前的酒坛,“不知是哪家的先生教的?学生我愚钝,想讨教讨教。”
为首的书生抬头,见是萧煜,脸瞬间白了半分,强撑着道:“萧小侯爷这是……”
“我啊,就爱听真话。”萧煜拖了把椅子坐在三人中间,随手摸过酒坛斟满,“说沈姑娘医术不行?上月她在疫区用五倍子配忍冬草,三天退了百人的高热,你们可知五倍子要晒足七七四十九天?说我抢功劳?”他突然倾身逼近,眼尾微挑,“影阁死士的腰牌都刻着主子名讳,你们倒是说说,我抢了谁的?”
三个书生面面相觑,额角渗出冷汗。
为首的正要辩解,萧煜已从袖中抖出张纸——是影阁今早送来的密报,上面赫然盖着城南“瑞福布庄”的朱印:“这布庄的东家,上月收了玉衡堂余孽的二十箱黄金。几位的润笔费,可是从那出的?”
大堂里霎时安静。
有茶客伸长脖子看那纸,倒吸一口凉气:“乖乖,原来是被人当枪使了!”
“小的们、小的们是被蒙骗的!”为首的书生“扑通”跪下,额头撞在青石板上,“那布庄的周管事说只要传些闲话,给五两银子……”
萧煜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口金线,余光瞥见楼梯口站着道月白身影——是沈清歌。
她手里还提着药箱,发间金簪在穿堂风里晃,正抿着嘴笑。
他心尖一软,声音却更冷:“五两银子就卖了良心?去衙门领二十大板,再把银子吐出来。”他甩袖转身,经过沈清歌时低声道:“清歌,我替你出气了。”
沈清歌没接话,只将药箱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往太医院去。
萧煜愣了愣,旋即跟上,就见她迈进医馆时,正撞上张牙舞爪的张夫人——那是户部侍郎的继室,怀里抱着个面如金纸的小公子。
“沈姑娘!”张夫人见着她像见了救星,“我家犬子前日误食了毒蘑菇,太医院的大夫说……说没救了!”
沈清歌伸手探了探孩子的脉,指尖微颤。
她解下药箱,取出三寸长的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去烧盆热水,拿三盏童便,再备三钱麝香。”她转头对发愣的医正笑了笑,“王大人不是说我只会治些伤风咳嗽?今日便让您看看,什么是针入鬼门。”
银针依次刺入孩子的人中、劳宫、涌泉,沈清歌的手稳得像刻在石上的雕塑。
萧煜站在门边,看着她额角的细汗,喉结动了动。
直到孩子突然呛咳一声,哇地哭出来,张夫人的哭声炸响在医馆里,他才发现自己刚才竟忘了呼吸。
“沈姑娘真是活菩萨!”张夫人抱着孩子直作揖,“那些说您医术不好的,定是瞎了眼!”
医正的脸涨得通红,呐呐道:“是赵某有眼无珠……”
沈清歌替孩子理了理被角,抬头时正与萧煜的目光相撞。
他倚在门框上,唇角勾着笑,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漫出来。
她突然想起昨夜他说的话:“清歌,我萧煜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把脏水泼回去。”
是夜,萧府后园。
两人并坐在石凳上,沈清歌替萧煜揉着被酒气熏疼的太阳穴,他则翻着影阁新送的密报:“瑞福布庄的账册里,有笔银子汇去了淮南。”他指尖停在某行小字上,“玉衡堂当年的大管家,现在就在淮南当盐商。”
沈清歌的手顿住:“你是说……”
“有人想借谣言动摇我们的根基。”萧煜将密报拢进袖中,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清歌,今日在茶楼,我看见你站在楼梯口;在医馆,你救人时抬头看我。”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我们这样的默契,那些跳梁小丑,掀不起大浪。”
可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影卫的暗号。
萧煜起身去接,回来时脸色沉如墨色:“淮南盐商的船,明晨进京城。”他替沈清歌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清歌,这出戏,才唱到第二折。”
沈清歌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将手搭在他腰间的玉牌上——那是方才追刺客时拾到的半块。
月光下,云纹泛着冷光,像极了某种蛰伏许久的兽类,正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