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诗经之一九四
《雨无正》原文
浩浩昊天，不骏其德。
降丧饥馑，斩伐四国。
旻天疾威，弗虑弗图。
舍彼有罪，既伏其辜。
若此无罪，沦胥以铺。
周宗既灭，靡所止戾。
正大夫离居，莫知我勚。
三事大夫，莫肯夙夜。
邦君诸侯，莫肯朝夕。
庶曰式臧，覆出为恶。
如何昊天，辟言不信。
如彼行迈，则靡所臻。
凡百君子，各敬尔身。
胡不相畏，不畏于天？
戎成不退，饥成不遂。
曾我暬御，憯憯日瘁。
凡百君子，莫肯用讯。
听言则答，谮言则退。
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维躬是瘁。
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
维曰予仕，孔棘且殆。
云不可使，得罪于天子；
亦云可使，怨及朋友。
谓尔迁于王都，曰予未有室家。
鼠思泣血，无言不疾。
昔尔出居，谁从作尔室？
译文
浩浩苍天太无情，恩德不厚不长久。
降下死亡与饥荒，四方国家遭祸殃。
上天暴虐太威严，不知为民生忧虑。
放过那些有罪人，他们罪恶已昭彰。
这些无罪善良人，反而陷于困苦中。
周都已经被毁灭，没有归宿无处停。
正大夫们离京去，无人知我劳作苦。
三司大夫官老爷，不肯昼夜来办公。
各国诸侯诸君主，不肯朝夕勤王政。
原本希望行善政，谁知反把恶事做。
苍天为何这样坏？忠言劝谏你不听。
就像那人在路上，没有目标向何方。
诸位大夫君子们，各自爱惜保自身。
为何不互相敬畏？为何不畏上天威？
战争爆发难止息，饥荒蔓延民遭罪。
只有我这小近臣，忧惧憔悴日渐衰。
诸位大夫君子们，不肯相劝来安慰。
顺耳之言就回答，谗言入耳就斥退。
可悲我竟不能言，不是舌头笨不灵，是怕自身遭祸殃。
能说会道真好啊，花言巧语如流水，自身安好处优房！
有人劝我去做官，官职危险多艰难。
要说这事不能做，得罪天子有麻烦；
要说这事可以做，又被朋友来抱怨。
叫你迁回王都城，你说“我还没住房”。
暗自悲泣泪带血，无人无语不悲伤。
昔日你迁出王都，谁帮你建室与房？
注释
1. 浩浩昊天：浩浩，广大貌；昊天，上天。
2. 不骏其德：骏，长久；德，恩德。
3. 斩伐四国：斩伐，残害；四国，四方之国。
4. 旻天疾威：旻天，秋天，代指上天；疾威，暴虐。
5. 沦胥以铺：沦胥，相率；铺，通“痡”，痛苦。
6. 周宗既灭：周宗，周王朝；灭，指镐京沦陷。
7. 靡所止戾：止戾，止息，归宿。
8. 正大夫离居：正大夫，卿大夫之长；离居，离京避祸。
9. 勚（yi）：劳苦。
10. 三事大夫：指三公及诸卿，即司徒、司马、司空。
11. 庶曰式臧：庶，庶几，希望；式臧，行善。
12. 辟言不信：辟言，正确的话；信，听信。
13. 如彼行迈：行迈，行走；臻，到达。
14. 曾我暬御：曾，乃，却；暬（xiè）御，近臣。
15. 憯憯（cǎn）：忧虑貌。
16. 用讯：讯，通“谇”，劝谏。
17. 听言则答：听言，顺耳之言；答，回应。
18. 谮（zèn）言则退：谮言，谗言；退，斥退进谗者。
19. 匪舌是出：不是舌头不能说话。
20. 哿（gě）矣能言：哿，嘉，可；能言，会说话。
21. 孔棘且殆：棘，通“急”，危险；殆，危殆。
22. 鼠思泣血：鼠思，忧思；泣血，血泪。
生僻字注音
? 骏（jun）：长久。
? 旻（min）：秋天，亦指天空。
? 勚（yi）：劳苦。
? 暬（xiè）：亲近。
? 憯（cǎn）：悲痛。
? 谮（zèn）：谗言，诬陷。
? 哿（gě）：表示称许，可。
? 瘁（cui）：劳累生病。
诗旨简释
《雨无正》是《诗经·小雅》中的政治怨刺诗，当作于西周幽王或平王时期，镐京沦陷后，周王朝内忧外患之际。诗中以近臣口吻，控诉上天降灾、权臣失职、诸侯离心，揭露统治集团的腐朽与冷漠，抒发了对国事日非的忧虑及对小人得势的愤懑。全诗直抒胸臆，语言沉痛，体现了乱世中知识分子的责任感与批判精神。
在历史的长河中回溯，《诗经·小雅·雨无正》宛如一幅从西周末世的黑暗深渊中展开的巨幅画卷，每一笔都饱蘸着诗人对社会动荡、政治腐朽的愤懑，以及对百姓深陷水火的悲悯，以深沉的笔触，勾勒出那个时代山河破碎、民生凋敝的凄惨景象。全诗七章，句数参差不齐，却如同一曲节奏错落的悲歌，将诗人内心的痛苦与无奈，以真挚而强烈的情感喷薄而出。
第一联：苍天不仁，苍生蒙难
“浩浩昊天，不骏其德。” 诗篇开篇，诗人便将目光投向那浩渺无垠的苍天，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质问。这苍茫的上天啊，为何不能长久地施予恩德？在诗人眼中，上天本应是公正与仁慈的象征，庇佑着世间万物，可如今却背道而驰。“降丧饥馑，斩伐四国。” 上天无情地降下死亡与饥荒，仿佛一把残酷的利刃，肆意地屠戮着四方的百姓，使得整个国家陷入了无尽的苦难深渊。
“旻天疾威，弗虑弗图。” 上天暴虐无常，却从不为苍生考虑，对人间的悲惨境遇视而不见。这种冷漠与残酷，让诗人感到无比的愤怒与绝望。“舍彼有罪，既伏其辜。若此无罪，沦胥以铺。” 更让诗人痛心疾首的是，上天竟然放过那些有罪之人，让他们逍遥法外，而无辜的百姓却不得不承受苦难的折磨，一个接一个地陷入困境。这鲜明的对比，将上天的不公展现得淋漓尽致。
从艺术手法上看，此联运用比兴手法，以浩瀚的苍天起兴，引出对社会现实的批判。苍天的宏大与无情，与人间的渺小和苦难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极大地增强了诗歌的感染力。诗人将对上天的指责，实则转化为对统治者不作为的批判，深刻地表达了对百姓疾苦的同情。这一联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那个黑暗时代的心脏上，拉开了诗人对社会不公和统治者腐败批判的序幕。
第二联：宗室倾颓，权贵腐朽
“周宗既灭，靡所止戾。” 诗人沉痛地宣告，周朝的宗室已然覆灭，曾经辉煌的王朝如今已陷入一片混乱，百姓们流离失所，找不到一处安宁的归宿。这是对国家命运的绝望呼喊，也是对社会动荡的真实写照。
“正大夫离居，莫知我勚。” 朝廷中的正大夫们纷纷离散，各自逃命，没有人理解诗人的辛勤与劳苦。在国家危难之际，这些本应肩负重任的官员却选择了逃避，尽显自私与怯懦。“三事大夫，莫肯夙夜。邦君诸侯，莫肯朝夕。” 三公和诸侯们也不肯尽职尽责，他们贪图享乐，对国家大事不闻不问，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看不到他们为国家操劳的身影。
“庶曰式臧，覆出为恶。” 诗人原本期望他们能够改邪归正，为国家和百姓做些好事，可他们却依旧我行我素，继续作恶多端。这一系列的描写，将社会的混乱和统治者的腐败刻画得入木三分。从艺术表现来看，诗人通过具体而细致的描写，将统治者的丑恶嘴脸一一揭露，使读者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个时代政治的黑暗和腐朽。此联深刻地揭示了社会的动荡和统治者的腐败，进一步表达了诗人对国家命运的忧虑，让人为之痛心疾首。
第三联：天问不公，呼唤担当
“如何昊天，辟言不信。” 诗人再次质问上天，为何不听从正确的言论？那些能够拯救国家和百姓的良言，却被上天弃如敝履。“如彼行迈，则靡所臻。” 人们就像在黑暗中行走，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不知何去何从。这种迷茫与无助，正是那个时代人们的真实写照。
“凡百君子，各敬尔身。胡不相畏，不畏于天？” 诗人转而呼吁君子们要自重自爱，相互敬畏，更要敬畏上天。在这个道德沦丧、人心不古的时代，诗人希望君子们能够坚守道德底线，承担起应有的责任。然而，现实却让诗人感到无比的失望，君子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对上天和道德都失去了敬畏之心。
从艺术手法来看，这一联通过质问和呼吁，增强了诗歌的感染力。诗人的质问，如同一连串的炮火，猛烈地抨击着上天的不公；而呼吁则如同一盏明灯，在黑暗中为人们指引着方向。此联表达了诗人对上天不公的愤慨，以及对君子们应有责任感的强烈呼吁，希望能够唤醒人们的良知，拯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第四联：战乱饥荒，昏君拒谏
“戎成不退，饥成不遂。” 诗人描绘了一幅悲惨的画面：战争不断，烽火连天，百姓们在战火中流离失所；饥荒肆虐，粮食匮乏，人们忍饥挨饿，生活陷入了绝境。“曾我暬御，憯憯日瘁。” 而诗人作为侍御，目睹着这一切，内心充满了忧愁和痛苦，日益憔悴。
“凡百君子，莫肯用讯。听言则答，谮言则退。” 然而，那些朝廷中的君子们却不肯听从劝谏，他们只喜欢听顺耳的话，对于批评和建议则一概排斥。当听到阿谀奉承之言时，他们便欣然接受；而当听到直言相谏时，他们却避之不及。这种昏庸的行为，使得国家的危机愈发严重。
从艺术表现来看，诗人通过具体的描写，展现了战争和饥荒给百姓带来的苦难，以及统治者的昏庸无道。诗人的忧愁和无奈，在这一联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此联深刻地表达了对战争和饥荒的忧虑，以及对统治者昏庸的批判，让读者深刻地认识到那个时代的黑暗与腐朽。
第五联：言路阻塞，世道不公
“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维躬是瘁。” 诗人感叹自己虽然有满腔的话语，想要为国家和百姓发声，却无法改变现状。他的言辞得不到重视，反而使自己更加疲惫和痛苦。“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 而那些巧言令色之人，却能凭借着花言巧语，如流水般顺畅地迎合统治者，从而获得安逸的生活。
这鲜明的对比，揭示了社会的不公和诗人的无奈。在这个是非颠倒的时代，真话被埋没，谎言却大行其道。诗人的才华和正直，在权力和利益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从艺术手法来看，此联运用对比的手法，将诗人的无奈与巧言者的得意进行对比，使社会的不公更加凸显。诗人对社会不公的批判，以及对自身无奈的感慨，在这一联中得到了深刻的体现，让人为之叹息。
第六联：官场困局，进退维谷
“维曰予仕，孔棘且殆。” 诗人感叹自己为官的艰难处境，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云不可使，得罪于天子；亦云可使，怨及朋友。” 如果拒绝天子的差遣，就会得罪天子，面临仕途的危机；如果接受差遣，又会因为违背良心而招致朋友的怨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让诗人感到无比的痛苦和无奈。
从艺术表现来看，诗人通过具体的描写，生动地展现了自己在官场中的困境。这种困境，不仅仅是诗人个人的遭遇，更是那个时代官场黑暗的真实写照。此联深刻地表达了对官场困境的无奈，以及对自身处境的感慨，让读者能够深切地体会到诗人在黑暗官场中挣扎的痛苦。
第七联：自私自利，社会矛盾
“谓尔迁于王都，曰予未有室家。” 诗人劝告有人迁居王都，希望能够共同为国家的复兴出力，可对方却以没有房屋为由拒绝。这种自私的行为，让诗人感到无比的愤慨。“鼠思泣血，无言不疾。昔尔出居，谁从作尔室？” 诗人悲痛万分，心中充满了怨恨，他质问对方，当初出逃的时候，又是谁为你建造了房屋呢？
从艺术手法来看，这一联通过具体的对话，揭示了社会的矛盾和人性的自私。在国家危难之际，有些人只考虑自己的利益，不顾国家和他人的死活。诗人的批判，如同一把利剑，直指人性的弱点。此联深刻地表达了对自私行为的批判，以及对社会矛盾的感慨，让读者对那个时代的社会现实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总体赏析
《诗经·小雅·雨无正》以其深刻的思想内涵和独特的艺术魅力，成为了反映西周晚期社会现实的经典之作。诗歌通过丰富的描写，如战争、饥荒、官场腐败等，展现了社会的动荡和人民的疾苦；又通过深刻的批判，对上天的不公、统治者的腐败、人性的自私等进行了无情的揭露。
在艺术手法上，诗歌巧妙地运用比兴、对比等手法，使情感表达更加真挚而深刻。比兴手法的运用，使诗歌的意境更加深远，情感更加含蓄；对比手法的运用，使社会的矛盾和不公更加凸显，增强了诗歌的批判性和感染力。全诗结构参差错落，层次分明，从对上天的质问，到对统治者的批判，再到对自身处境的感慨，层层递进，将诗人的情感逐步推向高潮。
《雨无正》具有很强的现实主义色彩，它真实地记录了那个时代的苦难和黑暗，展现了诗人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怀。这首诗不仅是对历史的回顾，更是对现实的警示，让我们深刻地认识到社会的进步需要正义、责任和担当。它以其独特的价值，在《诗经》的宝库中熠熠生辉，成为了中华民族文学史上的一颗璀璨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