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牙狗屯笼罩在一片炊烟中,王谦蹲在自家院子里,手里捏着一块沾了獾油的棉布,仔细擦拭着水连珠的枪管。山虎趴在他脚边,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听着远处屯子里传来的动静。
\"谦儿,今儿还进山?\"王建国从仓房出来,手里拎着个麻袋,里面装着新硝好的貂皮。
\"嗯,去二道梁子转转。\"王谦头也不抬,手指轻轻拨动枪机,\"听说那边有群野猪祸害庄稼。\"
王建国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陈志强那事儿,你真不担心?\"
王谦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爹,在山里,他玩不过我。\"
正说着,杜小荷挎着个竹篮子从院门外进来,辫梢上还沾着晨露。看见王谦在擦枪,她眼睛一亮:\"今天打野猪?\"
\"嗯。\"王谦站起身,接过篮子,里面是几个热乎乎的玉米面饼子和一罐咸菜,\"你咋起这么早?\"
杜小荷抿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给你做的护膝,山里头湿气重。\"
王谦展开一看,是两块厚实的毛皮护膝,针脚细密,里面还絮了棉花。他心头一热,刚要说话,院门外传来于子明的大嗓门:
\"谦哥!走不走?再磨蹭太阳都晒屁股了!\"
王谦把护膝塞进怀里,抄起猎枪:\"走了。\"
山虎\"腾\"地站起来,尾巴摇得像拨浪鼓。杜小荷追到院门口,往王谦兜里塞了个小布包:\"雄黄粉,防蛇的。\"
王谦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大步离去。身后,杜小荷站在晨光中,红棉袄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
二道梁子的积雪已经化了大半,林子里湿漉漉的,踩上去咯吱作响。山虎走在最前面,鼻子贴着地面,时不时抬头嗅嗅空气。
\"谦哥,你看这个。\"于子明突然蹲下身,指着地上的一串脚印,\"新鲜的,不超过两个时辰。\"
王谦眯起眼睛。脚印很大,蹄印间距离宽,是头成年公野猪,体重少说三百斤。
\"好家伙,这畜生个头不小。\"于子明搓了搓手,\"追不追?\"
王谦没急着回答,目光扫过四周。林子里太安静了,连鸟叫声都没有。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开一片落叶,露出下面被踩断的树枝——断口还很新鲜。
\"有人来过。\"王谦低声道,\"而且不止一个。\"
于子明脸色一变:\"陈志强?\"
王谦摇摇头:\"不像他的作风。\"他站起身,耳朵微微动了动,\"先不管,按原计划走。\"
两人一狗沿着野猪的踪迹慢慢追踪。山虎表现得异常警觉,时不时回头看看王谦,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哼哧哼哧\"的声音。王谦立刻蹲下身,拨开灌木——三十步开外,一头体型硕大的公野猪正在拱地,獠牙上还挂着树皮碎屑。
\"就是它了。\"于子明压低声音,慢慢举起猎枪。
王谦按住他的手腕:\"别急,再看看。\"
他的目光扫过野猪周围的林地。不对劲——太安静了。
按理说,这种体型的野猪活动时,周围的鸟兽都会躲得远远的,可这片林子安静得过分,连风声都没有。
突然,山虎的背毛全部炸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王谦顺着它的视线看去——五十米外的树丛里,隐约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有人。\"王谦的声音冷得像冰,\"不止一个。\"
于子明脸色变了:\"怎么办?\"
王谦眯起眼睛,突然提高嗓门:\"子明,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头鹿?\"
于子明先是一愣,随即会意:\"啊?哦!对,是鹿!\"
王谦故意大声道:\"走,追过去看看!\"
两人装作没发现埋伏,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出百来米后,王谦突然拉着于子明蹲下,借着灌木丛的掩护往回看。
只见三个穿劳动布衣服的汉子从树后钻出来,手里都拎着猎枪,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是马三爷的人!\"于子明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王谦的眼神冷了下来:\"陈志强果然和马三爷勾搭上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惊得林中的鸟群扑棱棱飞起。那三个汉子立刻朝枪声方向跑去。
\"走,跟上去看看。\"王谦低声道。
两人悄悄尾随,很快来到一处山坳。只见陈志强和孙浩站在空地上,旁边还跟着两个穿呢子大衣的陌生男子。马三爷的人正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总共得有七八个。
\"妈的,王谦那小子跑哪去了?\"陈志强气急败坏地踢了一脚树干,\"不是说今天肯定来二道梁子吗?\"
孙浩缩着脖子,小声道:\"可能...可能改道了...\"
\"废物!\"陈志强一巴掌扇在孙浩头上,\"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马三爷——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汉子——慢悠悠地开口道:\"陈公子,别急。这山里我们熟,他跑不了。\"
王谦和于子明趴在灌木丛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于子明的手已经按在了猎刀上:\"谦哥,咱们...\"
王谦摇摇头,做了个撤退的手势。两人悄悄后退,直到确定安全后,王谦才开口:
\"先回屯。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
傍晚,王谦家的小院里气氛凝重。老支书、王建国、于得水等几个屯里老人围坐在炕上,听王谦讲述今天的发现。
\"马三爷?\"老支书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那王八蛋不是专做山货黑市的吗?怎么和陈志强勾搭上了?\"
王建国抽着旱烟,脸色阴沉:\"陈志强这是铁了心要整谦儿。\"
\"要不...避避风头?\"于得水提议,\"让谦儿去我大舅子那住段时间,他在吉林那边...\"
\"不行。\"王谦斩钉截铁,\"我走了,他们肯定拿屯里人撒气。\"
正争论着,院门突然被轻轻敲响。山虎立刻竖起耳朵,低声咆哮起来。
王谦按住狗头,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抄起猎枪走到门边:\"谁?\"
\"是...是我...孙浩...\"门外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王谦眉头一皱,拉开门闩。孙浩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了进来,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王、王哥...\"他哆哆嗦嗦地开口,\"陈志强和马三爷...他们要对你下手...\"
老支书冷哼一声:\"我们知道,今天在林子里都看见了。\"
孙浩一愣,随即苦笑:\"不止今天...他们计划很久了...\"他咽了口唾沫,\"马三爷有个侄子在地委工作,他们打算先断了你们屯的伐木指标,再找借口抓你...\"
王谦的眼神越来越冷:\"还有呢?\"
\"陈志强...陈志强说...\"孙浩的声音越来越小,\"说要在山里...让你永远消失...\"
屋里一片死寂。王建国手里的烟袋锅\"啪\"地掉在了地上。
孙浩突然跪了下来:\"王哥,我真不想掺和这事...我...我就是个跟班...\"他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他们的计划...我都记下来了...\"
王谦接过信封,扫了一眼,脸色更加阴沉。他盯着孙浩:\"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孙浩的嘴唇哆嗦着:\"我...我怕...沼泽那次我就明白了...在山里...你们才是真阎王...\"
王谦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行,你走吧。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孙浩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屋里再次陷入沉默。良久,老支书叹了口气:\"谦儿,这事儿...不好办啊。\"
王谦的眼神却异常平静:\"支书,您放心。\"他摸了摸山虎的脑袋,\"猎人最擅长的,就是等猎物自己送上门。\"
窗外,二月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阵阵雪雾。油灯的光晕里,王谦的侧脸棱角分明,像极了兴安岭上最坚硬的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