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博多湾,海风裹挟着咸腥与一种莫名的躁动。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压在海平面上,仿佛随时要倾泻下狂暴的雨。
海浪不再温顺,它们翻滚着,咆哮着,带着沉闷的轰响,一遍遍撞击着海岸线嶙峋的黑色礁石,碎成漫天惨白的飞沫。
奴国部落的了望者“弥彦”,站在海岸边一处陡峭的崖顶,布满皱纹的脸颊被海风刻出更深的沟壑。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海天相接处那片愈发浓稠的灰色。那不是寻常的雨云。
灰影之下,隐隐约约,似乎有什么庞然巨物在缓缓蠕动,撕开混沌的海雾,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海……海神发怒了?”
弥彦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枯枝般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前挂着的兽骨护符,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未知浩瀚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下方依着山势搭建的简陋村落嘶吼起来,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显得破碎而凄厉。
“呜——呜——呜——”
低沉而急促的牛角号声,穿透海风的喧嚣,在博多湾沿岸的弥生村落间骤然炸响。
这警报声,古老得如同这片土地的记忆,瞬间刺破了海湾的沉闷。
奴国部落瞬间从短暂的午间宁静中惊醒,陷入一片混乱的海洋。
“敌袭!敌袭!”
“海神!海神来了!”
“拿起武器!到栅栏后面去!”
男人们从低矮的茅草屋里冲出,脸上交织着惊惶与原始的凶悍。
他们大多赤着上身,皮肤被阳光和海风染成古铜色,肌肉虬结。
手中紧握着磨尖的骨矛、沉重的石斧,或是简陋的竹弓。
女人和孩子们哭喊着,像受惊的鹿群,仓惶地涌向村落深处用粗大原木和藤蔓勉强捆扎起来的栅栏之后。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恐惧、海风的咸腥,还有泥土与茅草混合的气息。
首领“狗古智”赤裸着精壮的上身,仅腰间围着一块斑斓的兽皮,脸上用赭石涂抹着象征力量和先祖庇佑的粗犷纹路。
他高举着一柄沉重的石钺,冲到最前方的木栅栏旁,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试图用狂怒驱散部族心中弥漫的恐慌。
“稳住!拿起你们的矛!对准那些冒犯海神领地的恶灵!为了祖先的荣耀!杀!”
回应他的,是海平面上骤然亮起的、一片密集而诡异的猩红火光,如同地狱深渊睁开了无数只血红的眼睛。
“那…那是什么?!”
一个年轻的战士指着海面,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火光在移动,它们在翻滚的浪涛间跳跃、放大,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朝着海岸线急速逼近。
火光映照下,那些庞然巨物的轮廓彻底清晰——不是海神,而是从未见过的、如同移动山峦般的巨船!
船身漆黑如墨,反射着幽冷的光泽,船舷两侧,一排排巨大的木桨如同巨兽的节肢,整齐划一地破开水面,搅动起翻涌的白浪。
船首高昂,雕刻着狰狞的兽头,兽口大张,仿佛要吞噬眼前的一切。
最令人肝胆俱裂的,是那些巨船高耸的船舷之后,赫然矗立着一座座如同巨兽獠牙般的木架,猩红的火光,正是从那些木架顶端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盆中喷吐而出!
“天……天神……”
老弥彦瘫软在地,手中的兽骨护符掉落尘埃,喃喃自语彻底被淹没在风浪与逼近的死亡轰鸣中。
“放!”
一声冷酷、清晰、穿透力极强的汉军号令,如同来自九幽的判词,骤然压过了海风的呼啸和倭人的嘶喊!
“轰——!!!”
“轰——!!!”
“轰——!!!”
如同天罚的雷霆连续炸响!震得整个海岸都在颤抖。江东水师主舰“破浪”号那巨大的船艏投石机率先发难。
绷紧到极限的粗大筋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释放出积蓄的恐怖力量!
一颗被烈油浸透、熊熊燃烧、足有磨盘大小的巨石,拖着长长的黑烟尾迹,如同坠落的陨星,划破灰暗的天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奴国部落简陋的栅栏狠狠砸落!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
“砰——咔嚓嚓——!!!”
震耳欲聋的撞击与碎裂声!木屑、碎石、燃烧的泥土、混合着凄厉到不成人形的惨叫,轰然爆发!
粗大的原木栅栏如同脆弱的麦秆,在烈焰巨石的轰击下瞬间被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豁口边缘的木头焦黑燃烧,几具残缺不全、被火焰包裹的躯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抛飞出去,像破败的玩偶般摔落在泥泞的地上,焦糊的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这仅仅是开始,紧随其后,十数艘艨艟斗舰上装载的轻型投石机和床弩同时发出怒吼!
燃烧的石弹、粗如儿臂的巨型弩矢,如同死神的镰刀,编织成一片密集的火雨与钢铁风暴,无情地覆盖向整个海岸防线和惊慌失措的倭人。
“噗嗤!”
“啊——!”
“轰!”
弩矢穿透肉体的闷响、巨石砸落地面的轰鸣、火焰舔舐茅草的噼啪声、房屋倒塌的巨响、以及倭人临死前绝望到极致的惨嚎,瞬间交织成一曲血腥而恐怖的死亡交响曲!
奴国部落的防线如同被巨锤砸中的蛋壳,顷刻间土崩瓦解。火焰在茅草屋顶、木栅栏、甚至人体上疯狂蔓延,浓烟滚滚,将灰暗的天空染得更黑。
“登岸!杀!!!”
孙坚雄浑如虎啸的怒吼,在“破浪”号船头炸响!
他身披厚重的玄色铁甲,甲叶在船头火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手中那柄闻名天下的古锭刀已然出鞘,刀锋直指烈焰与浓烟笼罩的海滩。
他如同一尊从血海中踏出的修罗,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燃烧的战意和冰冷的杀伐决断。
“吼——!!!”
回应他的是汉军震天动地的战吼!
早已在颠簸海船上憋足了劲的汉军精锐步卒,如同下山的猛虎,从艨艟斗舰两侧放下的沉重跳板蜂拥而下。
沉重的兽皮战靴狠狠踏上泥泞的海滩,溅起浑浊的水花和血沫。他们排着严整的冲锋阵型,长矛如林,密集地斜指向前方混乱的倭人。
刀盾手紧握环首刀和蒙着牛皮的坚实木盾,护卫着两翼。更有悍勇的陷阵之士,挥舞着沉重的环首刀或长柄陌刀,如同尖锥般突前。
“稳住,不要怕!杀光这些海上的恶鬼!”
狗古智双眼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挥舞着石钺,声嘶力竭地试图收拢残兵。
几个最为悍勇、脸上涂抹着狰狞油彩的奴国武士,嚎叫着,挥舞着骨矛和石斧,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迎着汉军那钢铁洪流反冲上去。
他们赤脚在泥泞和燃烧的废墟上奔跑,肌肉贲张,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战吼,原始的勇气在死亡的绝境下被激发到了顶点。
“噗!”
“当啷!”
“呃啊——!”
碰撞瞬间爆发,却是一边倒的屠杀!
汉军前排的长矛手冷静得可怕,面对扑来的倭人武士,前排士兵猛地将身体重心下沉,后排长矛手则用力将长矛从缝隙中狠狠刺出。
锋利的钢铁矛尖轻易地撕裂了倭人身上简陋的皮甲、藤甲,甚至直接穿透了血肉之躯。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倭人武士,手中的石斧还未落下,就被三支长矛同时贯穿了胸膛和小腹,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挑离了地面,矛尖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从他背后透出。
他圆睁着不甘的眼睛,身体抽搐着挂在矛杆上,瞬间毙命。
另一侧,一名挥舞着沉重石钺的倭人壮汉,狠狠砸在一名汉军刀盾手的木盾上。
“咚!”一声闷响,木屑纷飞,盾牌剧烈晃动,却并未破裂。
那汉军士兵只是身体微微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右手环首刀借着对方收力的瞬间,如同毒蛇般从盾牌下方闪电般刺出。
冰冷的刀锋精准地没入倭人壮汉毫无防护的小腹,直至没柄。
倭人壮汉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手中的石钺无力地掉落,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泥泞中。
狗古智睚眦欲裂,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勇猛的战士如同草芥般被汉军收割。
他狂吼一声,挥舞着沉重的石钺,亲自冲向汉军阵中一个手持长柄战斧,如同铁塔般的汉军都伯。
那都伯脸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狞笑一声,面对狗古智势大力沉的劈砍,不闪不避,双臂肌肉坟起,沉重的战斧带着破风声,后发先至,以更加狂暴的力量横扫而出。
“铛——咔嚓!”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狗古智的石钺斧刃被战斧硬生生砸崩一大块,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虎口崩裂,鲜血直流。
更可怕的是,战斧的余势未消,沉重的斧背狠狠砸在他的左肩胛骨上。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狗古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半边身子瞬间塌了下去,口喷鲜血,像一袋破败的谷物般被扫飞出去,重重摔在几丈开外燃烧的茅屋废墟里,生死不知。
首领的惨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残存的奴国战士那点可怜的勇气彻底崩溃了。
“逃啊!魔鬼!他们是魔鬼!”哭喊声取代了战吼。
幸存的倭人,无论男女老幼,彻底丧失了抵抗意志,如同没头的苍蝇,哭喊着,尖叫着,丢下简陋的武器,不顾一切地朝着村落后方崎岖的山林深处亡命奔逃。
只留下遍地燃烧的废墟、扭曲焦黑的尸体、在血泊中呻吟的伤者,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孙坚踏过一具被长矛钉死在地上的倭人尸体,古锭刀斜指地面,刀尖滴落着粘稠的鲜血。
他环视这片刚刚被鲜血和火焰洗礼过的修罗场,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那些逃入山林的倭人背影。
“传令!”
刘备新封的平倭中郎将,节制一切平倭事宜的孙坚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波澜。
“甘宁部率水师封锁海湾,片板不得下海。蔡瑁所部,清理此滩,建立营寨,将俘虏集中看押!孙策、周泰!”
“末将在!”
孙策与悍将周泰立刻上前,两人身上同样溅满血污,眼中战意未消。
“你二人各率一千精锐,呈钳形进军,给我追!”
孙坚刀锋指向山林,“驱赶残敌,务必探清通往内陆的道路。反抗者,杀无赦!投降者,留作苦力。”
“天黑之前,我要知道这博多湾方圆二十里内,再无一个敢持械的倭人!”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
“唯!”孙策与周泰抱拳领命,眼中凶光毕露,立刻点齐本部悍卒,如同两支离弦的利箭,杀气腾腾地扑向烟雾弥漫、哭喊声隐隐传来的山林深处。
沉重的脚步声、兵甲碰撞声、以及汉军士兵驱赶猎物的呼喝声,迅速淹没了山林原本的寂静。
孙坚缓缓走到海岸边一块被血水浸透的礁石旁,目光越过燃烧的村落废墟,投向灰暗天际下九州岛那莽莽苍苍、起伏不定的山脉轮廓。
远处,山峦的墨色轮廓在低垂的铅云下显得压抑而神秘,仿佛隐藏着无尽的凶险与未知。
海风卷着血腥味和灰烬拂过他刚毅的脸庞,带来一丝凉意。
“土鸡瓦狗……”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周瑜、鲁肃条陈中的判词,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眼神却愈发凝重。
“真正的硬骨头,怕是在那山坳深处,等着我们呢。”
孙坚握紧了手中的古锭刀,刀柄上冰冷的触感传来,提醒着他这场征伐,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