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四年腊月初七,大散关城头的牛皮军帐内,曹操裹着玄色貂裘,凝视着案上的羊皮地图。
帐外呼啸的北风卷着雪粒,将火盆吹得忽明忽暗。
年轻的参军杨修捧着暖炉侍立一旁,眼见自家主帅的手指在陈仓道的位置反复摩挲,突然被地图边缘的冰碴划破指尖。
“德祖,取汉中新送的蜀盐来。”曹操忽然开口,将渗血的拇指按在地图某处。
杨修慌忙捧来青瓷罐,却见曹操没有理会流血的伤口,而是将雪白盐粒细细撒在陈仓道的墨线上——这是当年韩信暗度陈仓的古道,此刻在烛光下渐渐凝结成冰晶纹路。
帐帘突然掀起,韩韬带着满身霜气疾步而入。
“禀将军,细作来报。烧当羌王彻里吉已聚七部酋长于狄道,据说凉王马腾为了借兵,不但赐这些羌人河西马五千匹,还许了他们羌人部落陇西盐铁之利。”
“子明,你说这雪......”曹操抓起一把沙盘中的雪粒,任其从指缝簌簌而落,“还要下到什么时候。”
韩韬躬身凑近沙盘,冻得白里透红的手指划过秦岭余脉。
“陈仓道今岁冰封早半月,那鸡峰山上的阎王壁冰层厚逾三尺,然......”
说着说着他顿了顿,“然王上给我们派来了公输亁,有此人在,那般天堑自然无碍。”
“况且正因大雪封山,有这天时为我等掩护,胜算反到高了几成。”
曹操皱眉思索片刻,随后终于点头。
“既然褒斜道那里的疑兵已然引起敌人的注意,那他们就会将主力东移,确实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就是不知陈仓道那里的道路清理的如何?”
韩韬眯着眼睛笑了笑,“将军无须忧虑,陈仓道那里,有那些府兵与民夫一刻未曾停歇过,早已清理出可供飞骑营通行的道路。”
“至于那葫芦谷与阎王壁,听闻关侯爷在入蜀之时曾说过,竖壁虽险,岂阻汉家节钺!”
“纵有千难万险又如何,我汉之天军所至,前方皆是坦途。”
靠着父亲杨彪的关系,混了一个参军的杨修有些羡慕的看着顶头上司韩韬在帐中侃侃而谈,心想自己到何时才能不做打杂与记吏的活计,而是如对方一般,一言而决千万人生死。
羽扇纶巾,谈笑间,敌军灰飞烟灭,这是多少读书人的梦想啊。兵部尚书贾诩就是因此封侯,又怎能不让他们这些年轻人热血沸腾。
就在小年轻幻想着自己未来如何纵横睥睨,靠着谋划助汉军大杀四方之时,却发现韩韬正面色古怪的看着他。
“德祖这是想到了什么,怎得一直傻笑,若是有趣,不妨说与我们一听。”
尴尬的杨修面色瞬间通红,而后以给两人煮茶为由,狼狈地逃出了中军大帐。
曹操无奈的笑了笑,“德祖是个有才的,就是仗着家世不凡,性子傲了些,此番杨公托人说情将他塞到我这里,也是存了磨砺他的意思。”
“王上麾下如子明这般足智多谋之人如过江之鲫,他若不知打磨一下性子,迟早会碰壁。”
韩韬继续眯着眼睛笑,“德祖虽取了字,但他距离加冠还有几年,少年心性,倒也不必如此苛责。”
曹操听出了韩韬话中的磋磨之意,不过他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就此事多说什么,而是想着,杨修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了。
这个韩韬人称笑面虎,为人自私冷漠,手段狠辣,心思难测,又是跟着刘备的老人。而且他与贾诩一样,身上担着一部尚书之重责,在军中同样是军师之职,根基非常深。
若非必要,曹操也不想招惹这样的人。
......
寅时三刻,大散关北麓的隐秘校场,三百匠人正在火把下赶工。
夏侯惇掀开草帘时,浓烈的桐油味扑面而来。校场中央,五十架形似蜈蚣的怪车正在组装——车体用秦岭铁桦木打造,长三丈,宽五尺,底部安装八对包铁木轮。
“公输监军果然大才,夏侯将军请看此物。”
军械司马捧来一双棉制铁屐,只见屐底密布狼牙状铁钉,他笑着开口道,“此木屐取终南山二十年桦木芯,裹三层水牛皮,铁钉用汉中火井盐淬火,入冰三寸不滑。”
“有这东西在,不论是攀岩,还是冲杀,都不会担心有滑到之忧。”
夏侯惇抄起木屐在地面试划,顿时激起串串火星,“山魁营配备多少?\"
“八百双已齐备,另有改良钩拒枪二百柄。”
司马指向角落那里堆着的形制奇特的长枪——“这枪头带倒钩,枪杆中还安着机关,里面藏有十步麻绳,催动机关就能把绳子射出去,遇悬崖还可勾连成索桥,端的是厉害非凡。”
“我的老天爷啊,公输监军就这么厉害了,那个让他敬若神明的工部黄尚书,又该是怎样厉害的人物,真是无法想象。”
正在两人说话间,突然,东南角传来骚动。夏侯渊按剑赶去,却见曹洪正揪着个匠人衣领。
“混账!这冰橇底板为何不用铁皮?”
“将军息怒!”老匠人颤巍巍捧起木板,“秦岭桦木浸油百日,其坚逾铁。若包铁皮反增重量,冰面恐难承其重......”
“子廉,把人放开,你不知王上一向敬重与厚待这些工匠么,人家要告到御史台,你指定要被弹劾,出生入死攒下的功劳,难道要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被削除么?”
曹洪无奈,只能松开了自己的手,随后抽剑劈向木板,只听\"铛\"的一声,剑刃竟只在木面留下白痕。
“妙啊!真是好东西。”
刚才还恼怒不已的曹洪立刻转怒为喜,并收剑入鞘“老丈,对不住了,你是个有本事的,我在这给你赔礼。”
“不过要在三日内备齐三百架冰橇,每架配三捆浸油麻绳。”
不提曹洪给老匠人的赔礼道歉,汉军就在这样紧张而又忙碌的气氛下准备着奇袭陈仓道,飞夺街亭山隘口的准备。
腊月十二子时,陈仓道鸡峰山阎王壁下,八百山魁营锐卒伏在雪窝中。校尉夏侯惇舔了舔冻裂的嘴唇,从贴身皮囊掏出块黑乎乎的膏体,扔给了自己那早已冻得瑟瑟发抖的族弟夏侯渊。
“妙才,这是巴郡某个巫医配制的“醒神膏”,那人说了一大串药材名,我就记着里面似乎混着马血和蜀椒,说是能让人三个时辰不觉寒冷。”
冻得鼻青脸肿的夏侯渊非常无语,“元让兄长,你早点拿出来啊,小弟都快被冻死了。”
听了这话后夏侯惇神色有些不自然,心想这他娘的要是有用,老子早就扔给你了。这不是被骗了么,看你快顶不住了,拿出来骗骗你而已。
“别啰嗦,不用还我。要想像人家黄忠一样立下奇功,这点苦都吃不了,如何让大兄为你我写请功的奏疏,又如何服众。”
就在夏侯氏哥俩儿小声的窃窃私语之时,斥候王双爬来汇报,他手上的铁尺早已结满冰晶。
“两位将军,冰层测好了。最薄处两尺七寸,正合火油效用。”
夏侯惇望向百丈冰崖,月光下泛着幽幽青光。他打了个手势,二十名士卒立刻推出组装好的特制抛石机。
这种缩小版的霹雳车用牛筋代替绞索,发射的却不是石弹,而是装满黑色油脂的陶罐。
“放!”
随着一声令下,陶罐在冰壁炸开,粘稠液体顺着冰面流淌。
王双张弓搭上火箭,箭簇在风中划出赤色弧线。霎时间,幽蓝火焰顺着油迹蔓延,冰层表面发出“滋滋”响声,腾起的水汽瞬间在悬崖形成白雾。
“上钩!”
夏侯惇低吼一声,率先甩出改良钩拒枪。枪头刺入软化的冰层,精钢倒钩牢牢咬住冰缝。八百条黑影如蜘蛛般攀援而上,牛皮护膝与冰面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寅时二刻,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夏侯惇的短刀已架上哨兵咽喉。
这个裹着羊皮的羌兵至死圆睁双眼——他驻守的东崖哨所背靠千仞绝壁,羌语称作“鹰难渡”,汉人百姓称作“阎王壁”,而且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怎么可能有人真能从此处攀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