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郭嘉与张飞那路大军的势如破竹,刘备这一方取得的战果却不大。
一方面是庐江蛮断桥断路,大军伐木架桥,修路,这都得花时间,加之还要防备设立在悬崖峭壁上的箭楼射箭,一时之间还攻不进去。
另一方面就是庐江蛮以守为攻,除去积极的防御外,还派出了擅长山林作战的猿兵蛮。
这支蛮兵的人手不多,拢共也才百十来号人而已,可他们的作战方式与理念已经有了后世特种作战的雏形,那就是精兵策略。
这些猿兵不但与九江蛮那边的赤足鬼兵一样,皆擅长攀爬绝壁,借着一根根藤蔓制作的绳索在那些悬崖峭壁之中来去如风,而且身手矫健,犹如猿猴一般在密林之中跳跃腾挪,极为难缠。
这些猿兵除去袭扰,烧粮,刺杀之外,还给刘备率领的汉军饮用的水源里投毒,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不过幸好有公输敖随军,利用机关术设置了许多陷阱,并因此挫败了猿兵的多次袭击,抓捕到了十余人。
也正是因为有了俘虏,刘备才发现了猿兵的秘密,原来这些蛮人在厚茧密布的脚上涂着树蛙黏液,又从小接受着严苛的训练,极擅攀爬之事,这才有了在山涧之中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的猿兵。
一日正午,濡须水在烈日下泛着铁锈般的暗红,对岸峭壁传来叮当凿击声。
刘备抹了把颈间汗珠,望着半空摇晃的藤桥不断皱眉,昨夜又被猿兵割断三道铁索,汉军工兵坠崖时的惨叫至今萦绕山谷。
就在刘备心中憋闷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哥!你看谁来了。”
听到吴越的声音之后,刘备转头看去,见到了衣衫褴褛,晒的如黑炭一般,皮肤皲裂,嘴巴干裂起皮的金魁。
金魁咧嘴笑着,不顾因强行咧嘴大笑而撕裂的嘴唇与流出的鲜血,当即就拜了下去。
“大哥……山魁来了。”
金魁,益州永昌人士,所在的地方汉族与西南夷、南蛮杂居,几方的矛盾与冲突从来就没有停过,故而当地的汉人多尚武,民风极其彪悍。
金魁母亲难产去世,他自小在山林之中长大,和父亲以打猎为生。小时候又遇一异人传授,习得一身好本事,不论是何等山地与密林,于他而言都视若等闲,在里面来去自如,因此在当游侠之时得了个山魁的名号。
当金魁仗剑游历天下之时,与刘备在九江相遇,并因缘巧合结成了异姓兄弟。
后在刘备重新回了江北之后主动归附,成了关羽手下的一名校尉,此次跟着郭嘉,负责为大军指路。
“启禀大哥!郭军师已破九江蛮七寨!斩敌上千,大胜蛮帅乌骨屠数场,逼得他们无处遁形,狼狈逃窜。”
“我方大胜,不日就将大破九江蛮,结束那边的战事。”
金魁的的声音就犹如山谷之中刺破闷热的清风,将刘备心中郁积的所有烦闷一扫而空。
“好!”刘备激动地上前将金魁扶了起来,“山魁,你赶路辛苦,先让老吴带你下去饮酒,用饭,休息片刻再说。”
等金魁被带进营帐休息与吃饭之后,刘备又扭头看了一眼断掉的藤桥,随后转身离开,让人擂鼓聚集众将议事。
等休整好的金魁将带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只见张辽拍着桌案大笑道。
“痛快,真是痛快,恨不能亲自去杀那群蛮狗。”
余者也尽皆出言附和,为另一路大军的胜利感到高兴。
至于那放火烧山的计策,众将就更加赞成了,而后刘备看了看贾诩,在后者点头之后,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同意了行此火攻之策。
说完这些事之后,眼下就剩荆山这边了。为了配合郭嘉的火攻,一劳永逸的解决江北附近的蛮人问题,刘备这路大军必须大破庐江蛮,将他们也逼进深山之中。
刘备看了看贾诩,后者点了点头,让人把简易版的沙盘推了出来。
只见贾诩用羽扇轻点沙盘,对着众将道。
“诸位请看,两岸峭壁有三十六处箭楼,每楼藏弩手二十,可覆盖整段河道。”
他指尖移向沙盘上几处朱砂标记,“更麻烦的是这些'活箭楼'。”
“这些时日你们也看到了,蛮人挖空了某些山岩,在里面凿刻了一个个放置弩箭的小山洞出来,外面覆盖着藤条编织的假体,由猿兵推着在滑轨上移动,在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真假的。”
刘备长叹一口气,“唉,这些事情我们都知道,文和快说破敌之策吧。”
贾诩点了点头,随后拿起他面前桌案之上摆的一个小巧玲珑的木鸢,开口说道。
“既然攻不上去,那就从飞上去。”
“飞……飞上去?”吕布睁大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样。
贾诩肯定的说道,“对,就是飞上去。此物名为木鸢,放大之后就可以带人飞上去。”
“公输乾已经在打造这东西了,三日之后一切自见分晓。”
……
三日后,濡须水北岸搭起十丈竹棚。公输乾亲自抡锤敲打竹节。
吕布等将围在旁边,看着公输乾在竹堆旁削制翼骨,嘴里嘟囔,“先生要做大鸟?这玩意能飞?”
公输乾笑了笑,手中的刻刀停了停解释道。
“此非寻常飞鸢。昔年先祖公输班曾制木鸢窥宋城,其法虽在世间失传,却由我公输一脉传承了下来。”
“此木鸢以竹为骨,蒙革张之,借风势可滑百丈。”
说完公输乾示意工匠将牛皮绷上竹架,又以鱼鳔胶黏合接缝。
成型的木鸢翼展两丈,尾部设有舵板,腹下装铁制钩爪。
“这就是成物了,每架最多可载三人。”
随后他又指了指木鸢的腹部,“这是木鸢腹舱,一舵手控方向,再寻两死士携火药与钩索。”
这时有人问道,“公输先生,此物飞上天之后翅膀不会被风吹折吧。”
公输乾闻言有些不悦,感觉这些啥都不懂的门外汉在是质疑他的专业,因此没好气的冷哼一声。
“你们不需要知道这么多,若是竹翼折了,我自向主公请罪。”
吕布等人见状只能陪笑,拉着那只大木鸢去试飞了。
试验现场的刘备见过木鸢之后大惊,这东西栩栩如生不说,鸢翼竟然加了防止逆风被折断的竹肋,因为受力容易断裂的翼骨处还以铁片加固。
他在心中暗惊,这可是流体力学的学问,难道春秋战国时期的公输般就掌握了这等知识。
那不知让公孙乾推崇备至的墨家机关术又是何等可怕,看来黄承彦这个人才必须得到了。
只要有继承了墨家的机关术的黄承彦与公输家的传人公输般在,何愁没有神兵利器,何愁天下不定。
三月五日丑时,月晕朦胧。三十架公输家秘制的巨型木鸢伏在崖边,死士们正在做最后检查。
刘备挨个拍打士卒的肩膀,眼含热泪的叮嘱道,“活着回来的,主公请你们喝最好的美酒!”
“良田千顷,高官厚禄以待之。”
“若……若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刘备哭出声来,数十息之后才止住,继续对着这群早已偷偷抹泪的死士道。
“你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皆是我刘备的亲人,我会让他们一生富足,再无饥馑之忧。”
“我还要命人为诸位刻碑立传,它日我若得天下,再为你们在家乡建庙立祠,为你们敕封阴神,受万民香火拜之。”
“哪怕是到了九泉之下,你们也是我刘备的兄弟,等着主公百年之后来找你们,我们再联手在阴曹地府,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域。”
九十名死士皆以头拄地,眼含热泪的哭泣。
首鸢舵手名为王三,豫州谯县人氏,父母已经在灾年饿死。
他前面两个兄长一个饿死了,一个被当地的恶霸打死了,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此时跪在地上大哭道,“大家伙不是为了良田千顷,不是为了金银财物,不是为了光耀门楣才选择坦然赴死的。”
“是主公给了我们这群命贱如草之人一条活路,是您让我们活得像个人。”
“我们愿意为您做任何事,就是来生做不成人,也要结草衔环,以报您的恩德。”
说到这里王三深吸一口气,咧嘴笑道。
“嘿嘿,主公当皇帝的那天我王三是看不到了,在此诚祝主公万年,大汉万年。”
王三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所有死士皆跪地齐声喝道。
“主公万年,大汉万年!”
“主公万年,大汉万年!”
……
这些死士在说完之后,果断起身组队,依次跃下了山崖,乘着山间的清风,朝着对岸鹰嘴岩滑翔而去。
山崖之上的刘备早已泪崩,一遍遍喊着九十名死士的名字……
随着木鸢依次跃下悬崖,牛皮翼面吃住风势的刹那,上面的竹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对岸猿兵反应极快,第三架木鸢刚进入射程,岩缝中就腾起数十支火箭。
汉军死士蜷缩在牛皮护罩后,听见箭簇钉入木架的闷响。
第五架木鸢右翼中箭失衡,舵手王猛嘶吼着点燃陶罐,化作火球撞向一处箭楼。
了望塔上的吕布借着月光、火光与听声辩位,大吼一声道“看清了!箭楼底座有铁轨!”
随后拉满了刘备赠送他的五石力强弓,弓弦六响,射出了六支带着火光的长箭,为天上的纸鸢引路。
燃烧的木鸢残骸照亮山壁,再借着火箭的指引,剩下的纸鸢纷纷朝着箭楼的方向撞去。
等木鸢飞上去,钩爪扣住山壁铁环的瞬间,死士们甩出浸油麻绳缠绞齿轮,不让那些活箭楼再次隐藏起来。
“放!”
贾诩剑指苍穹。北岸三十架床弩齐射,铁索如巨蟒绞住滑轨机关。随着绞盘转动,整片伪装成山岩的移动箭楼被生生扯离峭壁,轰然坠入江中,激起的水浪打湿了候在一旁的少年周瑜的衣角。
“壮哉!壮哉!子敬兄,这等大场面不多见吧。”
已经加冠,开始蓄须的鲁肃捋了捋颌下的胡须笑道。
“这才哪到哪,那些装满了猛火油、硝石与油脂的陶罐还没炸呢,等会才是大场面。”
“蛮人完了,我们看戏就好,务必守好江上,不能让任何蛮子乘船逃离。”
就在鲁肃与周瑜说话的时候,后面的木鸢携带着名为霹雳火的火油陶罐狠狠撞上了那一座座箭楼,然而对岸峭壁忽然响起尖锐骨哨,数十猿兵从绝壁跃出,手中抛石索呼呼作响。
“小心飞石!”吕布的话音未落,一架木鸢已被击中尾舵。
失去平衡的木鸢打着旋儿撞上山壁,陶罐破碎后流淌的火油反而封住了己方进攻路线。更致命的是风向突变,三架木鸢竟被吹回汉军阵地。
张辽急得扯开衣甲,“让我带兵泅渡!”
却被身边的人死死拉住,“看那架木鸢!”
众将说得那架木鸢的舵手正是王三。
他巧妙利用侧风划过一道弧线,避开飞石区直扑主箭楼。两名死士在距箭楼十丈处跃下,凭借钩索荡入射击孔。片刻后,箭楼内部爆出火光,崩塌的碎石堵塞了滑轨道岔。
在王三成功之后,一架架飞鸢呼啸而过,只听得“砰砰砰”一连串密集的爆炸声,整座箭楼所在的绝壁顷刻之间化为火海。
“好!速速铺桥,确保明日辰时之前,大军能够抵达对岸。”
……
黎明时分,濡须水上漂满焦黑的竹片。三十架木鸢折损十九,却换来摧毁六座固定箭楼,九座移动箭楼的辉煌战果。
最重要的是藤桥铺成功了,刘备麾下的大军攻上了久久未克的荆山。
幸存的死士被抬回营地时,刘备发现他们手脚都绑着竹片,竟是用坠毁的木鸢残骸自制夹板。
其中就有着已经摔断腿,可能要终身变成残疾的王三,他强忍疼痛对刘备笑道。
“嘿嘿,主公,俺王三儿又回来了,这次真是值了!”
“值了!“其余断腿的舵手也咧着嘴傻笑,“俺们活下来了!”
这时王三突然道,“咦,主公,您的眼睛怎么肿了?!”
看着坏笑的王三刘备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随后将他抱在怀里。
“风太大了,眼睛里进了太多沙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谷中的清风吹走焦糊味,隐约带来一丝晨露的清凉,刘备在安抚好这些死士之后,拔出腰间的宝剑对立于身前的众将说道。
“破敌,为我们死去的袍泽复仇!”
随着刘备一声令下,复仇的声音很快充满了整个山谷。
“复仇!复仇!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