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毅初回府的第三日,赫连襄如约而至。
骠骑将军府所在的长宁街上,被堵得水泄不通。
这些人群中,一部分是好事围观的群众,另一部分则是摄政王府的提亲队伍。
似乎是笃定了陆氏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一般,赫连襄所下的聘礼浩浩荡荡排了数里,只盈都城中有名有姓的媒婆便带了四个。
这样大的阵仗,莫说放眼整个盈都城,纵观醴朝开国以来,也是未曾有过的。
骠骑将军府门外,人声鼎沸。
带头走在前面的自然是追风,到达目的地后,追风并未下马,他只一个手势。
跟在他身后的媒婆便一窝蜂的涌到了陆府门口,“烦请两个小哥转告,摄政王求娶贵府三姑娘。”
这几个媒婆打扮的花枝招展,香气扑鼻。
小厮先是一愣,因他并未收到管家消息,今日会有人上门提亲,所以有些惊讶。
但骠骑将军府家风甚严,便是看门的小厮也是千挑万选的,很快反应过来,便往府里面去了。
不多时,这小厮又回来了,身后跟着陆毅初、陆韩川并几个随从。
陆毅初、陆韩川穿着常服,面色有几分不正常的白,走起路来也并不像往日那般健步如飞,看起来倒有些虚弱。
只因他二人回京,顶的是伤重之名,便不能被人瞧出端倪来。
见到陆毅初与陆韩川出来,追风才下了马,转身走到他后方的那顶紫色轿子旁,“主子,他们出来了。”
紧接着,轿落,赫连襄掀开轿帘,从轿中探身而出。
众目睽睽之下,他面带微笑,缓缓走向陆氏父子,每一步都走出了尊贵威严之气。
盈都城人甚少见得这位传闻中的摄政王,如今亲见他仪表堂堂,容颜俊美,无不深吸一口气。
这便是盈都贵女争相追捧的对象,是被陆氏和皇帝深深忌惮的权臣,是如今把持着朝政大权的摄政王。
“微臣陆毅初拜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微臣陆韩川拜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陆毅初、陆韩川父子二人双双单膝跪倒在地,握拳叩拜,行的是军中之礼。
赫连襄勾唇一笑,笑里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嘲讽,“大将军、少将军不必客气,快快请起。”
两人起身的时候,赫连襄脸上的表情已经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王爷今日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此前已有小厮将赫连襄今日来意告知陆毅初,但陆毅初充耳不闻,仍旧这般问道。
赫连襄自然知道他是在装傻,但今日他是带了媒婆和聘礼来的,于是他回身指着身后的聘礼和媒婆。
“怎么?这么明显大将军还看不出吗?”
莫不是伤着了脑子?
这句话赫连襄自然是没有说的,毕竟今日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惹恼了陆毅初事小,他赫连襄丢了面子事大。
陆毅初望了眼他身后的媒婆与聘礼,恍然大悟般的,“原来王爷今日是来提亲啊。”
媒婆一个上前,接话道,“是呢是呢,大将军,咱们王爷是来求娶贵府三姑娘的。”
陆毅初的目光落在突然上前的媒婆身上,神色一凛,“大胆贱民,本将军与王爷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陆毅初本就是征战沙场的将军,纵然此时此刻看起来脸色有些不好,但仍旧声若洪钟,震慑之力十足。
那媒婆脸上的笑容僵住,忙缩回了脖子,退身回去,不敢再多话。
赫连襄见此情景,眸光一黯,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今日这媒婆代表的可是他赫连襄的脸面。
眼见赫连襄脸色已不好,陆韩川便上前去劝道,“父亲,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请摄政王入府一叙吧。”
经此提醒,陆毅初方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请。”
这是赫连襄第一次从正门进入将军府,以往他都是翻墙进的。
骠骑将军府并不小,在达官贵人府邸遍地的盈都城可以算的上是豪宅,但较之于赫连襄的摄政王府,还是逊色了不少。
在一行人的簇拥下,三人走到了正厅。
依着赫连襄的身份,他自然是要上座的,只是陆毅初请他上座时,他却拒绝了。
“今日本王是客人,您是主人,还请大将军上座。”
陆毅初爽朗一笑,“既如此,微臣便不客气了。”
三人落座后,赫连襄先是打量了父子二人,而后笑道,“看来大将军、少将军身体恢复的不错。”
“原以为两位长途奔波,必定不利于养伤,不想竟恢复的这般好。”
“完全看不出是受过伤的样子。”
他的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
被人说中了秘事,陆毅初面色平静,“老夫是习武之人,常年征战,这些伤算不得什么。”
“原只是缺了几味名贵的药而已,如今既得了这药,自然便好了不少。”
这话倒像是在解释了,赫连襄也不戳破,只顺着他的话道,“大将军与少将军必得身体康健,我醴朝边境才能平安无虞啊。”
“唉,”听到这里,陆毅初长叹一口气,“若能在北疆继续为国效力,自然是好的。”
“只是如今,老夫年事渐高,竟有些力不从心。”
赫连襄听到力不从心四个字,颇有些意外,“哦?大将军何出此言?”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如今醴朝内忧外患,江山风雨飘摇,老夫时常想起先帝遗训,只觉得愧对他老人家。”
外患,指的是羌族拓跋净。
内忧么……想必指的便是他赫连襄自己了。
赫连襄心底里冷笑一声,今日他可不是来听他陆毅初吐露真心的,“大将军,莫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醴朝江山自有文武百官和万民来守护,凭您一己之力便想平息这内忧外患,岂非痴心妄想。”
正厅里除了陆韩川与两名奉茶的奴婢,便再无他人了。
赫连襄言语呛人,有讽刺之意,陆毅初怎会听不出来,可他也不恼,只是摇头笑了。
赫连襄不知他的笑是何意,但亦察觉出讽刺之意,于是眼神微冷,“怎么,难道大将军不认同本王的话?”
陆毅初否认道,“不,老夫觉得王爷说的极有道理。”
说罢,陆毅初的目光在正厅逡巡一圈,而后道,“韩川,你带他们都退下吧,我与王爷有话要说。”
陆韩川不知父亲这么做是何意,但赫连襄在,他亦不好拂了父亲的面子,于是起了身,恭敬的说声,“是,父亲大人。”
就在陆韩川准备离开时,陆毅初却提醒道,“对了,韩川,慕容临托你带给怀兮的那只同心锁,你可带了?”
……
同心锁!赫连襄眼神一紧,眸光刀子一般的剜向陆韩川。
陆韩川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寒意,他微微躬身,“回父亲大人,昨日便交到怀兮手上了。”
陆毅初赞许的点头,“很好,你去吧。”
父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配合,赫连襄怎会不明白他们的意思,等众人退去后,方冷笑一声,“大将军这是何意?”
“王爷,实不相瞒,早在老夫出征前,怀兮的亲事便已定下……”
“大将军!”
赫连襄厉声打断他的话,“本王不管陆怀兮和谁定了亲,陆太后已同意了本王与怀兮的亲事,你最好好好想一想再说话。”
“醴朝能娶陆怀兮的男子,只有本王!”
陆毅初听到这话,犹豫片刻,“王爷,老夫知道太后已应了你,为了补偿王爷,老夫愿意倾尽所有。”
赫连襄不屑一笑,“倾尽所有?本王今日送来的聘礼可以买你十个骠骑将军府,你觉得你手里能有什么东西是本王看得上的?”
陆毅初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老夫的这个东西,一定是王爷想要的。”
赫连襄微微一愣,似乎已经猜出了陆毅初的筹码,可饶是如此,他有些不信,“是什么?”
陆毅初沉默片刻,用着沧桑却又极有力量的声音道,“老夫手中的虎符,醴朝一半的兵权。”
“只要王爷放过怀兮,放过陆氏,放过皇帝,我愿将兵权拱手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