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李家媳妇瞥见屋内的白发孩童,声音立刻低了八度,“正经人家孩子哪有长这样的...我家男人说,这是前世造孽...”
柳氏脸色骤变,二话不说关上门。门外传来李家媳妇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
屋内,卫穆清安静地蜷在角落,白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卫承璟跑过去抱住他:“弟弟不哭,明天我还打他们!”
“承璟,”柳氏严肃地拉过长子,“打人不对。”
“可是...”
“听娘说完。”柳氏把两个孩子都搂进怀里,“别人说难听话,是他们不懂。你们要记住爹爹教的话——”她指着地上那几个字,“仁义礼智信,这才是立身之本。”
卫穆清从白发间抬起脸,小声问:“信是什么?”
“就是说话算数。”柳氏亲了亲他的额头,“比如答应娘亲不摘帷帽,就一定要做到。”
院墙外又传来孩童的嬉闹声,这次还夹杂着石子砸在篱笆上的声响。柳氏叹了口气,把两个孩子带到里屋。卫丰仍在苦读,对窗外的喧嚣充耳不闻。
夜深时,卫穆清悄悄从被窝里爬出来。他赤脚走到窗前,望着院外月光如水的世界。白天的屈辱仿佛被夜色洗净,他轻轻哼起自编的小调,那是跟青蛙学的旋律。
卫承璟在梦中翻了个身,嘟囔着:“弟弟...不怕...”
卫穆清回头看着熟睡的哥哥,月光下,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雨水顺着茅檐滴落,在门前积成小小的水洼。卫穆清跪坐在窗边矮几前,小手握着毛笔,一笔一画地临摹《千字文》。四岁的孩子腕力不足,写出来的字却已有筋骨,墨迹工整得不像孩童手笔。
“弟弟你看!”卫承璟浑身湿漉漉地冲进屋,手里攥着几根芦苇,“我在河边找到的!可以做哨子!”
卫穆清搁下笔,黑曜石般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他伸手接过芦苇,指尖在弟弟手背上轻轻一触:“哥哥淋雨了。”
“没事!”卫承璟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突然压低声音,“我今天又把王家小子揍了!谁让他说爹爹考不上举人!”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卫穆清望向窗外,雨幕中隐约可见几个孩子躲在对面树下,正朝这边张望。那是经常欺负卫承璟的邻家孩童,为首的正是上次往他们家扔石头的李家小子。
“哥哥受伤了吗?”卫穆清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卫承璟满不在乎地展示手肘的擦伤:“就这点儿!王家小子才惨呢,鼻子都让我打出血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带的,糖糕!”
糖糕已经被雨水泡软,但卫穆清还是小口小口地吃完了。他听着哥哥眉飞色舞地讲述打架经过,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雨幕中,李家小子正对着他们的方向做鬼脸。
“哥哥,”卫穆清吃完最后一口糖糕,轻声问,“你知道痒痒草长什么样吗?”
放榜前日,卫丰天不亮就去了县城。柳氏心神不宁地绣着帕子,针脚比平日乱了许多。
“娘亲别担心,”卫承璟趴在母亲膝头,“爹爹肯定能考第一!”
卫穆清安静地坐在角落看书,闻言抬起头:“《论语》说'君子坦荡荡',爹爹学问那么好,一定会中的。”四岁的孩子说出这番话,语气平静得不像孩童。
柳氏勉强笑了笑,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自从搬家以来,穆清越发寡言少语,唯独在读书时才会多说几句。她注意到小儿子最近常翻卫丰的医书,还收集了不少草药晒在窗台上。
“穆清最近对医术感兴趣?”柳氏随口问道。
卫穆清的长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嗯,想认认草药。”他合上书,突然问,“娘亲,李家姐姐的嫁衣是红色的吗?”
柳氏一怔:“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卫穆清站起身,“我去帮哥哥喂鸡。”
院子里,卫承璟正追着两只母鸡满院跑。自从上次打架被父亲训斥后,他被罚负责一个月的喂鸡工作。卫穆清拿着食槽站在鸡窝旁,看着哥哥狼狈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
“弟弟快拦住那只芦花鸡!”卫承璟大喊。
卫穆清却没有动。他等鸡跑到脚边,突然从袖中撒出一把细碎的草籽。芦花鸡立刻停下来啄食,温顺得不像话。
“咦?”卫承璟惊讶地看着弟弟,“你怎么做到的?”
卫穆清把食槽递过去:“鸡饿了。”他顿了顿,又说,”哥哥,明天李家姐姐出嫁,全村孩子都会去看热闹吧?”
“那当然!”卫承璟边喂鸡边说,“听说新郎家准备了十担喜饼呢!”
卫穆清点点头,白发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转身回屋时,袖口不小心扫过晾衣绳上挂着的几件小衣服——那是柳氏刚给邻居家孩子补好的衣衫。
李家嫁女的喜乐响彻全村。孩子们挤在迎亲队伍两侧,争抢撒来的喜糖。卫承璟也想去,却被柳氏留在家里等父亲的消息。
“凭什么不让我去!”卫承璟气鼓鼓地踢着石子。
卫穆清坐在门槛上剥豆子,闻言抬头:“哥哥想去就去吧,我看家。”
“真的?”卫承璟眼睛一亮,但很快又蔫了,“不行,爹爹说我要保护你。”
“我四岁了,不用人保护。”卫穆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最终卫承璟还是没忍住跑去看热闹了。卫穆清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晒干的痒痒草粉末。他昨天趁娘亲不注意,把这些粉末撒在了那几件补好的衣服内衬里。
村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卫穆清踮脚望去,只见迎亲队伍乱作一团。几个孩子正疯狂抓挠身上,李家小子甚至当众脱了上衣,皮肤上全是红疹。新娘的轿子被迫停下,场面一片混乱。
卫穆清转身回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草药标本,每株下面都用工整的小字标注着名称和功效。他取出一株干枯的草茎,轻声念道:“痒痒草,触肤则痒,遇汗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