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朱夫人站在窗前，指尖轻轻拨弄着窗棂上挂着的一串铜铃。铜铃纹丝不动——没有风，但她知道，这府里暗流涌动。
“夫人，茶凉了。“丫鬟小翠轻声提醒。
朱夫人收回目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确实凉了，苦涩更甚。她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小翠，去厨房看看我的药煎好了没有。“
“是，夫人。“小翠福了福身，退出房间。
待脚步声远去，朱夫人迅速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把精巧的铜钥匙，打开床榻下方的暗格。里面整齐码放着几本账册，最上面那本的边角微微卷起——有人动过。
朱夫人的手悬在半空，心跳如鼓。她昨日离开时，特意在账册间夹了一根发丝，如今那发丝不见了。
“果然...“她无声地呢喃，迅速翻到中间一页。那里记录着去年修筑河堤的款项，数字被墨迹涂改过多次。她眯起眼睛，在烛光下仔细辨认最初的笔迹。
“五千两...“她冷笑一声，“上报朝廷的可是两万两。“
窗外传来脚步声，朱夫人迅速合上账册放回暗格。铜钥匙刚滑入袖中，门就被推开了。
“夫人，药来了。“小翠端着药碗进来，身后跟着厨房的刘妈妈。
朱夫人神色如常地坐回窗边：“放着吧。“
刘妈妈上前行礼：“夫人，老奴听说您这几日胃口不好，特意熬了山楂陈皮汤，最是开胃。“
朱夫人打量着这个在府中做了二十年的老仆。刘妈妈低眉顺眼，但眼角余光却不时扫向床榻方向。有意思。
“刘妈妈有心了。“朱夫人端起药碗，状似无意地问，“听说你儿子在县衙当差？“
刘妈妈身子一僵：“是...是在马房做些杂活。“
“马房？“朱夫人轻啜一口汤药，“我记得上月知县大人赏了你儿子一块玉佩，马房的杂役可没这等福分。“
刘妈妈的脸色刷地白了，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夫人明鉴！小儿确实...确实偶尔替老爷跑腿送信...“
朱夫人放下药碗，瓷碗与案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缓步走到刘妈妈面前，俯身扶起老妇人：“这是做什么？我不过随口一问。知县大人信任你儿子，是好事。“
刘妈妈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说起来，“朱夫人从梳妆台上取过一个锦盒，“我这有支金钗，样式老了，你拿去给你儿媳吧。“
刘妈妈连连摆手：“这怎么使得...“
“拿着。“朱夫人不容拒绝地将锦盒塞进刘妈妈手中，顺势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我知道你儿子不只是送信那么简单。告诉知县，账册我都收好了，让他放心。“
刘妈妈浑身一颤，惊恐地看向朱夫人。
朱夫人后退一步，声音恢复正常：“去吧，我乏了。“
待刘妈妈踉跄着离开，小翠关上门，不解地问：“夫人为何对刘妈妈这般好？她儿子明明是...“
“嘘。“朱夫人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眼神示意小翠别再说下去。她走到门前，猛地拉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但转角处一片衣角一闪而过。
朱夫人轻轻关上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钓鱼总要放饵。“
夜深了，雨势渐大。朱夫人披衣坐在灯下，面前摊开一本崭新的账册。她执笔蘸墨，将白日里暗格中账册上的数字一一誊抄，偶尔停下来掐算。
“河工银两、赈灾粮款、盐税...“朱夫人笔下不停，眉头越皱越紧，“竟有这么多...“
突然，她停下笔，盯着账册某一页的边角——那里有一个极小的墨点，像是无意中溅上的。但朱夫人知道，这是知县惯用的标记。她将账册举到灯前，透过光线，墨点周围的纸张有极细微的凹凸。
“水印...“她立刻取来湿布，轻轻按压那片区域。渐渐地，纸上显现出几个模糊的字迹：“漕粮改道...七月初三...黑石渡...“
朱夫人倒吸一口凉气。七月初三，正是去年漕船倾覆，三十余名役夫溺亡的日子。而黑石渡，本不在漕运路线上。
“难怪...“她喃喃自语，“这是要人命的事...“
一阵风吹开窗子，烛火剧烈摇晃。朱夫人警觉地抬头，看到窗外树影婆娑，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她迅速将账册合上，藏入贴身的暗袋。
“夫人？“小翠揉着眼睛从外间进来，“您还没睡？“
“就睡了。“朱夫人起身关窗，突然压低声音，“小翠，你哥哥是在码头做账房吧？“
小翠一愣，点点头：“是，在李家货栈。“
“明日你回家一趟，把这封信交给他。“朱夫人从梳妆匣底层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记住，亲手交给他，别让任何人看见。“
小翠接过信，感受到信笺异常的厚度，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郑重地点头：“奴婢明白。“
朱夫人抚了抚小翠的发髻：“好孩子。去睡吧。“
待小翠离开，朱夫人吹灭蜡烛，和衣躺在床上。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刘妈妈现在应该已经把她的话传给了知县，那老狐狸必定会派人来取账册。而她，已经准备好了“礼物“。
果然，约莫三更时分，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朱夫人闭眼假寐，听着有人撬开窗栓，蹑手蹑脚地摸向床榻。来人熟练地打开暗格，取走账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朱夫人睁开眼，嘴角浮现一丝冷笑。那本账册里，她特意加了几页“新内容“——记载着知县与刘妈妈儿子秘密会面的假账。明日，就看知县如何处理这个“忠心“的仆人了。
雨声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白。朱夫人起身梳洗，特意选了一套素净的衣裙。
“夫人！“小翠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出事了！刘妈妈的儿子昨夜醉酒跌入河中，淹死了！“
朱夫人手中的梳子一顿，又继续缓缓梳理长发：“是吗？真是...不幸。“